第二十六章

「子螭。」句龍看到那人,微笑道。

我聽到這名字愣了愣,原來他就是神君子螭。

自從重和黎打斷天梯,上古眾神們隨著懸圃和閬風的飄離而漸漸遠去,天庭中真正的神君只剩下了句龍和子螭。

子螭不像句龍那樣是神的後代,他是像盤古那樣誕生於天地之間的神,也是天上的最後一位新神君。或許正是因為如此,子螭也不像句龍那樣總規矩地留在天庭之中處理事務,他生性不羈,喜歡到處閒遊,上至九霄下至黃泉,行蹤不定。

故而我在天庭中許久,直到今日才見到傳聞中的神君子螭。

我打量著他,目光落在那面容上。以前我見到姮娥的時候,覺得那姿容即便放在神仙中也是極致了。不想如今見到子螭,才知道極致的美貌不只女仙才有。他衣袂飄飄,衣裳光澤如虹。那是仙女們采瑞氣織就的霓錦,只有神君才能穿。句龍不愛奢華之物,霓錦織就的衣裳,我在子螭身上才第一次見到,果然精美奪目。

「擷英,可見過子螭?」句龍溫和的言語傳來。

我回過神來,微赧地對他笑笑,向子螭一禮:「拜見神君。」

子螭沒有答話,片刻,我忽然覺得面前一暗,抬頭,子螭已經站在面前。他的目光掃來,似乎也在將我打量,似笑非笑地眼睛裡,眸色深若濃墨。雖美,卻似含著些不怒自威的氣勢,教人不由地心生敬畏。

我面上不禁一熱,往句龍那邊微微退開步子。

「子螭,這是擷英。你可見到了仙苑中的寶霓花?那是擷英種下的。」

子螭看著他,揚起一抹淡笑,不置可否。

「聽北斗星君那老叟說,你仍日日坐在宮中批閱簡書?」他悠然道。

句龍莞爾:「正是。」

子螭眉頭微皺:「不是我說你,天庭中仙官不少,你這般落力,他們該做什麼?」

句龍臉上噙起一抹苦笑:「我豈不知曉,只是重託在身,不敢怠慢。」

子螭瞥他一眼,不以為然。

這時,幾名句龍宮中的仙人飛來,向他們拱手稟報,說筵席已經設好,請二位神君前往。

我知道今日句龍只能陪我至此,知趣地告辭。

句龍沒有挽留,和聲對我說得閑的話可再來這宮中。

我滿口答應,離去時,卻使了個小小的法術,讓花草們留了耳朵偷聽。

不出所料,句龍和子螭路過宮中的一些花樹景緻時,又說起了我。

「她么,」我聽到子螭語氣不羈:「花是種的好,只是長相差了些。」

……

天裂之時將至。

天庭中的仙人們談到此事,無不憂心忡忡。據說此次天裂比歷來任何一次都嚴重,偏偏子螭離開天庭去神界述職,只剩句龍一位神君來應付。

「無事。」句龍對我微笑,神色一如既往的洒脫:「天裂千年一回,天庭中早有應對之法,無甚可怕。」

我望著他,也笑笑,心中卻仍惴惴不安。

終於到了天裂之時,洪水帶著戾氣,似瀑布一般從天空巨大的裂縫中落下。仙人們合力圍擋,卻仍止不住那滔滔的勢頭。大地上已是泛濫一片,似乎將被汪洋吞沒。危難間,我看到句龍手持五色石沖入那兇惡的水勢之中。

「快走!」他的吼聲傳來,震蕩寰宇。

我望著他的神光被洪水吞沒,失聲尖叫……

我從黑暗中驚醒,喘著粗氣,冷汗涔涔。

「阿芍!」灰狐狸的臉出現在面前,滿是驚喜。

我卻顧不得許多,迫不及待地轉頭看向旁邊,一張面容落入眼中。

北海王,不,子螭靜靜地看著我。

「句龍……句龍在何處?」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,乾澀的喉嚨沙啞不已。

子螭淡淡道 :「這該問你。」

我怔了怔。

「天裂過後,我從神界匆匆趕回,句龍卻已經不在。我問遍天庭,無人知曉。天裂時,最後見到句龍的是你,你倒是告訴我,句龍去了何處?」

天裂之後?我回憶著,那時我朝著水中的句龍喊叫,之後的事卻像裹著重重迷霧,無論如何再記不起一星半點。

頭又開始陣陣地脹痛,越來越厲害,像要被什麼擠爆一樣。句龍的聲音和我的聲音交雜在一處,胸口疼得刀剜一般,我痛苦地蜷起身體,只覺渾身陣陣顫抖,淚水迷濛了眼眶。

這時,頭上忽然被什麼輕輕觸摸,一陣清涼的感覺如水淌過,舒緩了那些逼人瘋狂的抽疼。

我睜眼,子螭的臉出現在面前,看著我。

「想不起來么?」他低聲問。

我張張嘴,喉頭卻像被堵著。心如墜冰窟,我支撐地起來,手仍然緊緊攥著他一角衣袂:「句龍……句龍難道……」話說了一半,卻怎麼也說不下去,心中分不清恐懼還是悲痛,更多的淚水卻湧出眼眶,順著頰邊流下。

子螭沒有立刻回答,卻將腰間的玉拿到我面前。

「你該認得它。」他說。

我看著那玉,過往如水邊的灘石,在潮水退後漸漸顯露。

那玉我是認得的,不是因為前番偷竊,而是我曾在巨龍那裡看過與它一模一樣的的玉。

崑崙璧,乃神界交託天庭的信物,句龍與子螭各執一半。

「此物交到我與句龍手中時,便與我二人命脈相連。若句龍死去,其手上所持半邊玉璧必毀,我這半邊亦毀。」子螭開口道,聲音緩緩。

沒錯,句龍也曾經這樣同我說過。

心中一下透過氣來,欣喜難抑。

子螭的玉既然完整,句龍就必定還活著,沒有什麼比這事更讓我激動。

他在去了哪裡?我拚命地回想,卻什麼也想不起來。腦海中的迷霧像黑夜的顏色一樣厚重,根本無從尋找他的身影。

怎麼會這樣?

我愣愣的,頭又一下一下地發脹,越想越痛。

「還是記不起來么?」子螭的聲音再傳入耳中。

我沒有說話。雙手緊緊按著發疼的穴位,心中焦急不已,記憶變得越來越迷濛,我想尋找,卻方向難辨。

「快走!」句龍那最後的聲音在腦海間回蕩,一下一下,揪得我心痛……

「阿芍。」灰狐狸捧著一碗粥站在榻前,看著我,神色憂慮:「你吃些吧,三日水米未進,如何受得了?」

我望著她,再看看那粥,仍沒有食慾。

「不餓呢。」我苦笑,微微搖頭。

灰狐狸一臉失望,端著粥垂頭喪氣地走開。

日子過得不知不覺,已經三天了。我的頭依舊脹得難受,從前的事一件一件記起來,把腦子塞得滿滿的。可我不管怎麼努力,句龍修補天裂時的景象卻永遠停留在入水的那刻,待我再往後想,卻是空白一片,換來的是更強烈的頭痛。

當時究竟出了什麼事?我又為何會轉生人世?許許多多的事情透著怪異,我卻什麼也記不起來,簡直沮喪得很。

「阿芍,爺爺同你說件事。」灰狐狸忽然又走回來,一臉神秘地跟我說:「爺爺白日里到街上去轉了轉,竟什麼也沒聽到。」

我不解地看她。

「左相府啊!」灰狐狸道:「阿芍你落水失蹤,那邊不但什麼動靜也沒有,昨日還遣人送來禮單呢。」

我瞭然,點點頭:「哦。」

灰狐狸似愣了愣,盯著我看:「阿芍你不覺奇怪么?」

我淡淡地笑了笑。自從記憶被喚醒,這些事就變得很遙遠,左相府什麼的變成怎樣,他們要做什麼事,現在真真正正的與我無關了。

灰狐狸還想在說什麼,腦袋忽而被一隻手敲了敲。

「什麼左相府,凈愛瞎扯。」妖男斜睨著,將她拉開。

灰狐狸不服地掙脫他的手,撅著嘴:「爺爺是看阿芍寂寞,尋些話來聊聊。」

妖男淡笑,目光掃我一眼:「她如今心事多得很,哪來的寂寞。」

灰狐狸愣了愣,面上訕訕:「也是。」說著,她坐到榻邊,盯著我,滿眼好奇:「說來,阿芍可是擷英哩,怪不得總能逢凶化吉!爺爺從小就愛聽神仙故事,長輩都說擷英是最美的花君。」

我看著她,不禁苦笑,沒有說話。

灰狐狸歪歪腦袋:「阿芍如今也記起以前的事了,不知法力如何?」

「這有何難。」妖男微微一笑,說罷,轉身走出門去,回來的時候,手中拿著一支幹枯的花。

他遞給我:「拿著,想想它鮮活的樣子。」

我怔了怔,接過花來。腦海中浮起些以前的情景,我也曾經這般憐惜敗謝的花枝,不顧花時有序,讓枯花回覆生機。我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乾癟低垂的花瓣,片刻,閉起眼睛。

周圍一片安靜,只有外面傳來的陣陣蟲鳴。

好一會,我睜開眼。

花握在手中,依舊枯萎。

妖男神色無波,灰狐狸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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