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

腳步猛然收住嗎,我轉回頭。

樹蔭上,北海王看著我,似乎將我的所有反應都料到了一樣,唇角淡定地彎著。

心砰砰地撞著胸口,我盯著北海王,驚疑在心中翻滾擴大,好些事情似乎瞬間通透。

「那罡風是你使的?」我愈發覺得此人可怕,盯著他,喉嚨發緊:「你到底是什麼人?」

「寡人是誰無甚要緊。」北海王神色平靜,卻道:「女君是誰,不知女君可知曉?」

心中一沉。

「我有名有姓,我的身世我自然知曉。」我按捺著心緒,努力維持著臉上的鎮定。

「如此。」北海王微笑:「女君可信?」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:「想必你近來愈加安眠不得。」

我神色驟變,睜大眼睛:「你……」

話音未落,突然「轟」一聲,雷電在眼前閃過。

幾段碎枝落在棧橋上,北海王卻安然無恙,眼睛瞟向我身後,微微冷笑;「人都齊了呢。」

我轉頭,果然,灰狐狸和妖男都來了。

「阿芍!」灰狐狸跑過來看著我,急切地問:「你可還好?」

我點點頭:「無事。」

灰狐狸臉上一松,隨即轉過身,叉腰瞪眼地指著北海王:「呔那妖人!爺爺不管你乃何方妖孽,阿芍是不會嫁給你的,你死心好了!」

北海王將目光掃她一眼,又看向我,似笑非笑地揚起玩味的神色:「哦?」

灰狐狸「哼」一聲,「臭方士,你也來說兩句!」

妖男卻沒有說話,雙眼看著北海王,神色似複雜不已。

「女君考慮如何?」北海王沒理會他們,只看著我。

我一動不動,直視著他的眼睛,各種思緒飛快地掠過心間。

「若磐在你手上?」少頃,我問。

「正是。」北海王道。

「你知曉我身世?」

北海王唇角微勾。

「為何告訴我這些?」我盯著他的眼睛。

「尋人。」北海王淡淡道。

我怔了怔。

「尋人。」腦海中回想起那時,若磐也這般對我說。

牙齒在唇間輕咬,片刻,我低聲道:「我跟你走。」

「阿芍!」灰狐狸吃驚地看著我。

我摸摸她的頭,看看她,又看看一臉沉思的妖男,唇邊露出苦笑。片刻,我抬頭直視北海王,重複道:「我跟你走。」

北海王看著我,美若玉雕的臉上緩緩浮起笑意。

「女君聰慧。」他說,聲音清朗。

馬車搖搖晃晃地行在路上,車廂中沉靜一片,只有嘈雜的聲音。

濕答答的衣服和頭髮已經被灰狐狸使個法術弄乾了,髮髻卻有些散亂,我伸手整理著,把簪子插穩。

我看看與我同車坐著的灰狐狸和妖男,問:「你們跟來做什麼?」

「自然是看著阿芍你。」已經變作人樣的灰狐狸撅著嘴道:「阿芍這麼笨,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,爺爺可不放心。」

這話雖損,我卻聽得心中一陣欣慰,不禁把她摟過來往臉上猛親了一口。

灰狐狸臉紅,卻「咯咯」地笑。

一直閉目養神的妖男微微睜眼瞟來,彎了彎唇角。

「阿芍,乘那北海王不在此處,我等溜走吧。」灰狐狸眼睛轉了轉,對我說。

我搖搖頭,道:「不可,若磐在他手上,有些事也須問他才知曉,走不得。」

灰狐狸不以為然,「哼」一聲:「你怎知他說的是真是假。」

「他法力深不可測,若是想困住阿芍,用不著說謊。」妖男緩緩開口道,他斜一眼灰狐狸:「你忘了那罡風?我等便是要逃也難走遠。」

灰狐狸張張嘴,似不服氣,又說不出反駁的言語,少頃,朝妖男瞪起眼睛:「臭方士,你不是說把阿芍從左相府里救出來你就要去那個什麼浮山么?如今還跟來做甚?」

「浮山?」我驚奇地問。這個地方我聽過,據說是東海上的仙山,不如蓬萊名聲響,確也是一等一的修仙之地,且只有那些修為深厚到快要登仙的人才能去到。

「正是。」妖男頷首:「某出世間雲遊也有了些時日,天裂之時將至,須回去準備。」

「天裂之時?」我不解。

妖男看看我,道:「可知女媧?。」

「當然知曉。」我說。

妖男道:「當年共工撞斷不周山,天空開裂,女媧采五色石彌補,方救得大地生靈免遭滅頂。然天雖修補,卻到底不如未裂之時,每隔千年就要裂出一次縫隙。」

「還有這等事?那如何是好?」灰狐狸聽著他說,也眼睛發直。

妖男笑笑:「也無甚大事,天庭神仙自會全力應付,每回大地上也不過落半月暴雨。某回浮山,乃是為防萬一。」

灰狐狸想了想:「話是這麼說,可如今句龍不是不見了蹤影?天庭只有子螭一位神君呢。」說著,她搖搖頭,笑道:「不對,句龍是共工之後,這時他不在也並非壞事。」

「也不能這麼說。」妖男莞爾:「句龍雖共工之後,其法力卻純正無邪。當年他降生時,曾在增城歷經神火淬鍊,故而其雖為罪神之後,卻仍委以重任。」

我聽得有些出神,沒想到神君句龍還有如此淵源。

灰狐狸瞥妖男一眼:「說了這麼多,你到底留下來做甚?」

妖男眉梢微揚,繼續閉目養神:「自然也是擔心阿芍太笨。」

灰狐狸不屑地「嘁」一聲。

北海王府地處京城北邊,附近似乎都是些高門大戶的家宅,很是僻靜。

暮色中,只見王府正門高大氣派,白玉石砌成的台階寬闊,門前神獸姿態威武。門楣上,「北海王府」四字端正大氣,檐下的椽頭都雕著花,漆光生輝。北海王也不愧是個聲名遠揚的人,下了車就有七八個美貌侍婢迎候在前,我和灰狐狸看得咋舌。

隨著他走入府中,只見四處已經點起了燈籠。朝四周望去,各式屋舍樓閣或寬敞大氣,或玲瓏雅緻,園林中花樹芳草點綴如畫,在傍晚的光照中若隱若現。北海王腳步沒有停留,一路引著我們往前,穿過迴廊和庭院,最後在一處水邊的小樓前停住腳步。

暮色中,裡面的燈火倏而亮起,映著北海王優美的側臉。

他看我一眼,推開門。

我跟著走進去,只覺心跳隱隱,似乎蟄伏著什麼。

燈燭靜靜燃燒,紗簾挽著,光澤氤氳。

內室的一張鑲鈿漆床上,一人躺在正中,那身形,甚是眼熟。

「阿墨!」灰狐狸低呼道,她話音才出,我已經快步走到了那床邊。

只見他雙目緊閉,神色卻安詳,身上穿的還是我那時給他的衣服。

真的是若磐。

我注視著他的臉龐,鼻子突然湧起些莫名地酸澀,目光留在那臉上,久久不能離開。

不過,我心中立刻察覺到不尋常之處。若磐往日沉睡,都是化作獸身,如今卻完全變作了人形。

想到這些,我轉向北海王,疑惑地問:「他怎麼了?」

北海王看著我,沒有回答。

「你該知曉。」他說。

我怔了怔,片刻,我冷笑:「殿下此言有趣,我若知曉,何必再問。」

北海王注視著我,唇邊在燈光中微彎:「你自然知曉。」

他的聲音清醇而緩慢,很是悅耳。我想再反駁,嘴唇動了動,卻什麼也說不出來。他的雙目幽遠而深沉,又似蘊著無限的輝光,教我忍不住盯著看,轉瞬間,意念在慢慢沉淪……

「你做甚……」灰狐狸驚惶的聲音傳來,似乎想阻止,被妖男拉住……

腦海中的聲音漸漸被隔絕,只有那雙瞳仍在眼前,心神正慢慢飄離身體,似乎在無盡的迷霧中飛奔……

我是擷英,懸圃靈氣匯聚而生的花神。

我初生之時,重和黎已經打斷了天梯,我太稚弱,被留在了天庭。

我年少時心性懶散,每日在天庭遊逛,常常捉弄那些比我年長的仙人,看著他們吹鬍子瞪眼睛的樣子,我樂得哈哈大笑。終於有一回,我惹到了嗜酒且脾氣暴躁的火神囹吾,他一怒之下,把我抓起來送到了神君句龍面前。

句龍沒有罰我。

他讓我留在他的宮中,每日隨他處理天庭事務。

漸漸地,我學會了許多處事之道,心性也安靜下來,我覺得句龍是最值得我敬重的神君。可是這時,句龍卻不再留我了,他讓我回到天庭的仙苑中去做花君,還將懸圃上采來的神土贈給了我。

我把仙苑打理得很好,珍貴的寶霓花只有我這裡開得最美,來遊覽的仙人們讚不絕口,我仍然記得句龍來觀賞時臉上露出的笑意,比寶霓花的盛開還讓我高興……

「這是何處?」我向句龍問道。那是我跟著句龍在他的宮中遊玩時,發現一處幽靜的去處,空曠極了,卻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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