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

衣裳被扯了扯,我回過頭,阿絮示意我該走了。

我頷首,往那殿中望了望,隨著她們靜悄悄地走下了台階。

沿著原路穿過花樹叢,又繞著彎路穿過一片庭院,直到那大殿的屋脊被擋住看不見了,阿絮和阿沁才停下步子。

她們相視一眼,忽然哈哈大笑起來。

聲音在寂靜的林苑裡顯得很是突兀,我聽到一隻夜梟罵罵咧咧地飛走了。

「方才那真是夫人?」我問她們。

阿沁看看我,又笑了起來,擦著眼淚道:「你這小娘子,那不是夫人還能是誰?」

「阿芍你如今可明白了?夫人在京中,底氣可硬著呢。」阿絮語重心長地對我說。

我點點頭,道:「方才真險,他二人說起話來,我還以為要被發現了。」

「說話?」阿絮和阿沁一愣,面面相覷。

「這小娘子莫非看痴了,」阿沁好笑的點點我的額頭:「他二人何時說了話?」

我懵然:「說了呢,什麼有人見到,什麼刀俎的……」

「定是痴了,」阿絮以袖掩口:「這般旖旎之事,只怕她見都未見過哩。」

二人又大笑了起來。

我面上也訕訕笑了笑。

心裡卻狐疑不已,那兩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小,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,她二人卻為何不曾聞得?

正說話間,忽然附近的樹叢中傳來些嘰嘰嘩嘩的聲音,似乎有什麼怪叫著竄了過去。

三人嚇了一跳,阿絮和阿沁都收起了笑。

「聽說這苑裡不太平,時辰不早,還是快些回去吧。」阿絮說。

我和阿沁都點頭,三人挑著寬敞些的路,朝住所的方向走去。

許是夜色濃重又沒有光照,阿絮帶的路有些迷糊,我和阿沁跟著她走了一會,阿絮朝四周看看,喪氣地說她不記得這些地方。

「呀,這可如何是好?」阿沁著急地說。

阿絮一臉發愁,只鎖著眉頭。

我朝四周望望,忽然望見遠處一角飛檐,那形狀,很像白日里看到的湖邊水榭。我提議不妨往那邊走,棲桃弟子的歇宿之所就緊挨著湖邊,說不定能有轉機。

二人想了想,都覺得不錯,邁步走向那邊。

路變得很窄,旁邊都是些草木,夜色中,顯得陰森難測。

我總覺得背後有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,猛然回頭望去,卻又什麼也沒有。阿絮和阿沁或許也感到異樣,不停地加快腳步。

那飛檐就在前方,道路一轉,豁然開朗。只見面前波光盈盈,水色映月,果然就是那湖畔。正慶幸,忽然,我感到肩膀碰著什麼,回頭,卻見不知什麼時候身後多出來一個黑影。

我驚得幾乎尖叫,足跟卻被裙子一絆,向後跌倒下去。

頃刻間,一雙有力地手臂將我扶穩,醇厚的聲音夾著陌生的氣息拂在耳邊:「夜深路黑,小娘子當心。」

我睜大了眼睛。

月光下,一張面容近在咫尺,只見美眸如墨,膚若冠玉,更襯得身上的錦袍鮮紅。

我與他對視著,有些發愣。

那人看著我,唇角微微彎起,低沉的聲音帶著戲謔:「小娘子可覺得寡人懷抱舒適?」

我登時回過神來,耳根一陣發熱,忙站直了身體。

看向阿絮和阿沁,她們望著這裡,表情怔忡。

「驚擾了殿下,妾並非有意,還請殿下恕罪。」我低頭行禮道。身旁一陣腳步聲響起,阿絮與阿沁上前來與我一道行禮,聲音卻比我溫婉許多:「殿下恕罪。」

北海王沒有說話。

我低著頭,片刻,那紅色的錦袍出現在面前。

「你是何名姓?」他問。

我心中一提,沒有抬頭,少頃,從容答道:「妾無姓氏,自名牡丹。」

「牡丹?」北海王似一怔,聲音帶笑,卻愈加緩慢:「果真?」

「正是。」我說。

旁邊的阿絮和阿沁扯我衣角,我只裝作全然未覺。

「去吧。」過了會,只聽北海王淡淡道。

我應聲行禮,低頭匆忙退下。

「什麼牡丹?!」回去的路上,阿沁瞪著眼睛,幾乎要把我吃掉:「為何不報真姓名?!」

阿絮也在旁邊咬牙切齒:「要我說你什麼好?那可是北海王啊北海王!」

我訕笑:「我想著北海王那般大人物,有名有姓的未必能記住……」

「那你說個什麼牡丹北海王就能記住了?!」阿沁更是惱火,擰擰我的手臂。

「你這心眼啊……」阿絮嘆氣地搖頭。

三人說這話,一路嚷嚷地走回了住所。

不知為什麼,我總對殿上的光景很是在意,只覺梁王的話別具深意,還有那些異象,當時所聞所見,難道真是幻覺?

囫圇的一覺過去,第二日醒來,已經到了日中。

才起身,就聽得管事在外面吵嚷,說梁王下晝要為賓客送行,讓我們趕快準備。

「梁王府中也養有伎樂,為何把我等也叫去。」阿絮一臉不快地嘟噥道。

阿沁笑笑:「反正你我就要走了,夫人大概想著能用一時是一時。」

我更是不解,問:「不是今日就起程返洛陽么,怎還要出演?」

「你睡遲了不知,」阿絮道:「方才管事來說,今日多留一日,明日清晨再走。」

「如此。」我點頭,沒想到又起了變化。

阿沁莞爾地嘆氣:「到了明日,我等便留在京城,不同你回去呢。」

我怔了怔,不禁有些傷感起來。自從被柳青娘帶來棲桃,阿絮和阿沁就一直與我在一起,如今要分開,不是不難過的。

「說這些喪氣話做甚。」阿絮卻笑,摸摸我的頭:「能進得棲桃的弟子都是萬里挑一,阿芍這般資質,將來定也能到京城,到時我等又能會在一處呢。」

「此言確實。」阿沁恍然大悟,掩口笑了起來。

日中時分,管事將棲桃的一種弟子們領到了湖邊的一座水榭。這水榭修造奇特,分出一頭探入湖心,建造出一座寬敞別緻的亭子,梁王的送客宴就在那亭子之中。

樂伎弟子們在廊下奏起樂歌,舞伎們輕舞衣袂,我則有些無所事事,隨著阿絮站在一旁。

我看到柳青娘也在,與承文站在不遠處,手中仍輕搖著紈扇,不知在看哪裡。

似乎感覺到目光,她忽而看過來。

我忙避開眼睛,收起心思安分地站好。隔了會,再偷眼看向那亭中的梁王,只見他身著鶴氅手持拂塵,正坐在席上與賓客們高談闊論,臉上似乎施了脂粉,有些不自然的紅潤。

昨夜二人那糾纏的場面掠過腦中,我耳根一熱,只覺像是做了場夢。

這時,人們忽而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。我隨著眾人的目光望去,水榭的另一頭,一個俊逸的身影正走來,步履款款,廣袖在日光中拂起優美的弧線。

「北海王來了呢!」一直不甚歡喜的阿絮振奮起來,抬頭張望。

亭中賓客似乎因為他的到來活躍不少,紛紛起身見禮,一陣熱鬧。落座之後,梁王甚至讓舞伎們去舞幾段助興,樂伎弟子們奏出的曲子也一時歡快許多。

我望見香棠也在那些舞伎之中,面上笑容燦爛。

「媚樣。」阿絮不屑地哼了聲。

未過多時,忽然,我聽到管事在喚我和阿絮。他站在柳青娘身旁,招手示意我們過去。

我和阿絮對視一眼,走上前去。柳青娘領著我們,蓮步輕移走到亭中,向梁王婀娜下拜:「柳青娘並棲桃弟子,拜見殿下。」

梁王看看我們,浮起笑容:「這兩位可就是昨夜的神君與花君?」

柳青娘紅唇勾起:「正是。」

梁王盯著我們,拂塵一揚:「且上前來。」

我隨著阿絮上前去,像柳青娘一般見禮。

「你就是花君?」梁王看著我問。

「弟子正是。」我答道。

梁王頷首,一手持起酒盞,眼睛卻仍在我身上打轉:「甚是年輕呢,今年也就十五六?」

「弟子剛滿十六。」我答道,心裡卻一陣不舒服,覺得這般打量和詢問著實無禮。

梁王一陣大笑,轉頭對北海王道:「賢侄昨夜不是問起過花君,如今寡人將之召來與賢侄相見。看著眉目身姿,賢侄可見過更好的花君?」

手心裡捏出了一層汗膩,我感覺到北海王投來的目光,幾乎不敢抬眼。

「多謝皇叔,這位花君果然不凡。」他的聲音清澈,似乎帶著微笑。

我微微低著頭,心裡不住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,事先把花君的妝畫在了臉上,還撲了厚厚的粉,活像戴了個面具。雖然知道勝算無幾,還是但願北海王認不出這張臉。

梁王又是一陣笑,朝我招招手:「花君過來,為北海王斟酒。」

我聞言,如遭雷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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