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青娘神色微訝,與旁邊的承文相視一眼,又看看我。
我聽得這話,也頗覺得意外。
「請他入內。」柳青娘淡淡道。
管事在外面答應了一聲。
沒過多久,窸窣的腳步聲傳來,管事領著一人入內,衣飾儒雅,正是妖男。
「辟荔深夜打擾,夫人恕罪。」妖男看我一眼,面含淺笑,向上首的柳青娘款款一揖。
柳青娘亦微笑,看著他,目光變得溫婉。
「公子哪裡話,」她聲音柔和:「寒捨得公子蒞臨,妾求之不得。」說罷,讓承文將下首一席置好,請妖男落座。
妖男並不客氣,謝過柳青娘,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。
「不知公子來訪,所為何事?」柳青娘讓承文斟茶,問道。
妖男莞爾,看看我:「某今日邀表妹出城,不料迷路失了方向,至今方歸。聞得夫人治館甚嚴,表妹出館皆因辟荔,還望夫人勿怪,此乃其一。」
聽他說出這話,我心中稍稍安穩,這人還算有些良心。
柳青娘看我一眼,淺笑依然:「公子所言,妾自然理會。然,白芍已入棲桃門下,當以弟子規矩管束。」
我的心又微微提起。
「不過,」她看看妖男,唇角彎起:「公子乃貴客,既是公子求情,此番便權且記下。」
心中一下鬆開。
妖男亦莞爾,在座上一揖:「多謝夫人。」
柳青娘頷首,將手中紈扇輕搖:「公子方才說其一,莫非還有其二?」
妖男眉梢微微揚起,笑意更深:「其二,自然是上回與夫人約下的品茶吟歌,今夜月色正好,不知夫人可有意踐諾?」
我聽著這二人對話,只覺愈發迷惑。他們似相交頗深,妖男何時與柳青娘這般熟稔?
柳青娘輕笑起來,看這妖男,目光溫柔似水:「勞公子記掛,今夜便依公子所言。」說罷,她對承文柔聲道:「去取我琵琶來。」
承文答應一聲,退下去時,朝我揮了揮手。
我如獲大赦,再顧不得揣測,忙向柳青娘一禮,告退下去。出門時,我向裡面再瞟一眼,只見妖男面上,笑意和煦醉人。
妖孽。我心道。
夜風輕柔,出了庭院拐個彎,柳青娘的閣樓就不見了。
「聽管事說,那白狗是你的?」走在前面的承文忽然開口。
我抬起頭,回答:「正是。」
「哦?」他回過頭來看我:「養了多久?」
「並未養得多久。」我敷衍地答道。心裡覺得一陣怪異,黯淡的光照下,那眼睛盯著我,覺得黑洞洞的,又覺得有什麼引著我移不開眼……警覺漫上心頭,我瞥見往居所的路就在前方,忙向承文一揖:「多謝相送。」說罷轉身,快步朝那邊走去。
梁王宴將至,館中的弟子們驟然忙碌起來。每日排演緊鑼密鼓,眾人苦不堪言。
不過,我發現阿絮和阿沁很是高興,無論多苦多累,臉上都帶著笑。
「你可知演過此番,我與阿沁就留在京城裡不回來了。」梁王宴的前一日夜裡,她們終於對我道破天機。
「京城?」我訝然。
「是哩。」阿沁笑嘻嘻地湊過來:「阿芍莫非不曾察覺,這館中只有年輕弟子?」
我想想,似乎的確這樣。她們雖然也就十八歲,可算是館中年紀最大的。
「可你二人也不老。」我說。
「自然不老。」阿絮自豪地說:「我等要到京城裡的大伎館裡,將來只有王公貴族才能看得我等歌舞。」
我頷首,思索片刻,仍然覺得不解:「如此,那夫人辛辛苦苦教習,豈不虧了?」
「夫人才不虧。」阿絮輕哼:「這棲桃最出名的就是寶霓天,所用之人俱是十八以下的少年男女,夫人將童子買來作弟子,專演寶霓天,過了十八歲便賣到京城的名館,又賺一筆。」
阿沁笑道:「阿芍,你前面的花君也都去了京城哩,你若是賣身來的,到了十八歲也要去。」
「如此。」我點頭,一直知道柳青娘手段不淺,卻未曾料到這伎館還有如此乾坤。
「夫人這般用心,怪不得梁王那般人物也要看棲桃的寶霓天。」我說。
「梁王?」阿絮和阿沁相視一眼,忽而撲哧一笑。
「棲桃的寶霓天好是好,可梁王卻不同。」阿絮笑笑,在我耳畔低語:「待那梁王宴畢了,我等引你去看好戲。」
好戲?我聽得雲里霧裡,仍點點頭:「好。」
除了每日排演,這兩日過得還算平靜。
妖男自從那夜之後,再也沒出現,而柳青娘待我仍如過去。
灰狐狸也沒出現過,只有若磐日日趴在廊下,仍舊死睡。
上京城之前,弟子們一得了空就收拾行囊。阿絮此番一去不回,更是將屋子裡翻得底朝天。我來到此處時日不長,東西就那麼些,收拾起來並不麻煩。別人在忙的時候,我就空閑許多。
我看看廊下一動不動的若磐,走過去。
「醒來。」我說。
若磐無所回應。
我想了想,道:「我明日去京城,過得幾日才回來,你可留在此處,不必尋我。」說罷,轉身離開。
深夜裡,我被一陣搖晃吵醒。
迷糊地睜開眼,卻見灰狐狸站在榻旁。
「阿芍!」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似驚惶得很,手不停地比劃向外面:「阿墨,阿墨……」
阿墨?我一驚,趕緊披衣起身。
出到門外,月光明亮,一個身影坐在階上,似聽到動靜,轉過頭來。
若磐看著我們,眼睛在月光下泛著金色的光澤。
「阿墨……阿墨成了這模樣!」灰狐狸指著他,聲音不掩興奮。
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。
「叫他若磐。」我對灰狐狸道,說罷,走下階去。
「何事?」我看著若磐,問道。
淡淡的銀輝下,他依舊赤|裸著上身,看看我,將一隻手掌伸出來。
「給你。」他說。
我看去。那掌中躺著一樣物事,拇指大小,尖尖的,一頭穿著細繩,在月光下泛著潔白的顏色。
「是什麼?」我將那物事拿起,仔細端詳。
「像是顆獸牙。」灰狐狸也湊過來看。
獸牙?我訝然,疑惑地看向若磐:「你的?」
若磐看看我,卻忽而微微側過頭:「嗯。」片刻,他開口道:「你若有難,將它摔下,我就會知曉。」
「如此。」我點點頭。瞥瞥獸牙,又瞥瞥若磐,忽然感到欣慰起來。
我笑笑:「你說你要跟著我才能尋到的那人,不若將他的長相說與我知道,我此番進京若遇到相似的,便摔這獸牙喚你過來。」
若磐看我一眼,面無表情,並不說話。
我習慣了冷場,也不在意,對他說:「你且稍候。」說罷,轉身走進室內,拿出一套男子的衣裳來。
「給你。」我遞給若磐。
若磐看著那衣衫,神色不解。
我莞爾,道:「你這般打扮不是辦法,將來要在人前露面,總該穿些像樣的衣服。」
若磐瞅向我,金色的眼睛光澤淡淡,看不分明。
過了會,他伸手收下。
我彎彎唇角,道:「歇息吧。」說完,步履輕快地朝卧室走去。
朝陽升起之時,棲桃館前的幾十輛馬車也緩緩走起,浩浩蕩蕩地朝城外走去。
「不愧是梁王,千里迢迢遣馬車來接,果真財大氣粗。」阿沁望著竹簾外的街景,讚歎道。
阿絮笑她:「只怕明年這個時候,你在京城再見到這些馬車要笑梁王小氣。」
阿沁「哼」一聲:「那倒不一定,我或許要看到上百馬車才肯笑人小氣也未可知。」
二人說著,笑鬧起來。
「我怎麼覺得有些異樣的聲響,可是這車上有鼠?」說了一陣話,阿絮表情奇怪地四下張望。
「車上怎會有鼠?」我忙笑道:「我也聽到呢,覺得是車轂老舊所致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阿絮收起疑惑之色,點點頭。
我面上仍帶著笑,朝旁邊的行李堆里斜了一眼。
灰狐狸忙將露出的半隻耳朵收回了包袱里。
「你跟來做甚?」中途歇息時,阿絮和阿沁都下車去舒展筋骨,我將灰狐狸從包袱堆里拉出來,瞪著她。
「爺爺也想去看看那梁王宴么。」灰狐狸臉上堆著笑。
我輕哼一聲:「你不是騰雲駕霧么?要去京城何須乘車。」
灰狐狸撓撓耳朵,為難道:「騰雲駕霧也須力氣,爺爺那日連番使了兩回雷術,如今乏力得很。」
還好意思提那日,我睨她。
「那日究竟怎麼回事?」我沒好氣地問:「你去了何處?」
灰狐狸的臉一拉:「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