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

「……喲……哪裡來的女子?」

「我也不知,在這裡許久了……」

「……真奇怪,睡在此處做甚?」

有什麼落在臉上,一下,兩下,涼涼的。

「……下面那墊著的是什麼?像是只大獸。」

「……嗯……看不清呢……」

我迷迷糊糊地睜眼,光照太強,我不禁側過頭 。

身下軟軟的,很是舒服。我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睡得這樣好的覺了,不禁長長地伸起了懶腰。

有什麼「嗒」的落在頸間,那感覺很是清晰。

莫非又是灰狐狸……我睜開了眼睛。

鳥鳴的聲音高高低低,充滿了耳朵。正上方,一棵老松伸展著遒勁的枝幹將天空遮去,三隻松鼠立在枝頭,一邊啃著松果一邊將烏溜溜的眼睛瞅著我。

灰狐狸和妖男打鬥的事浮上心頭,我愕然,一下坐了起來。

這是什麼地方?我疑惑地望向四周,只見眼前草木叢生,一片蒼翠的山野景色。再轉頭看向身下,只見那是一團巨大的白色毛皮,柔軟而溫暖。

阿墨?我吃了一驚,連忙爬了起來。

果真是阿墨,它蜷成了一團,腦袋埋在尾巴的長毛里,一動不動。

與平日所見所不同的是,阿墨變大了許多。它的身軀比我見過的所有牛或馬都要寬闊,四肢粗得像樹榦,這般躺在地上,乍看上去,就像一張鋪著雪白毛皮的巨大卧榻。

我想起灰狐狸說它與蜈蚣精打鬥的情形,眼前這龐大的軀體才是它本來的樣子么?

這次也是它救了我吧?

心中的驚異與好奇愈加濃郁,我湊上前去,想再將它細看。「咔」,腳下一段松枝被我的腳踩到,發出斷裂的聲音。

我忙定住身體。

再看向阿墨,它雙目緊閉,似乎對周遭的一切動靜毫無所覺。

還是這般死睡……我心道。

這時,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。阿墨上回救我之後,幾乎一睡不醒,這回可會重蹈覆轍?我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,忽而緊張起來。

我猶豫片刻,彎下腰,小心翼翼地將它推了推:「阿墨。」

阿墨的身體太沉重,幾乎紋絲不動。

我用些力,又推推它的腦袋和四肢,將聲音提高些:「阿墨。」

它仍然不動。

「喲喲,這是怎麼回事?」唧唧的聲音從老松上傳來,那些松鼠又在議論。

「那大獸醒不來了么?」

「不會吧,醒不來不就是死了?」

「死了啊……」

我猛地抬頭,朝它們瞪一眼,撿起地上的一顆石子使勁扔向它們:「胡說!你們才死了!」

松鼠們受驚跳起,「吱吱」地躥了開去。

四周再無聲音。

焦慮和擔憂卻又湧上來,我回頭,正想著再去搖它,忽然看到那堆雪白的皮毛中,阿墨的眼睛已經睜開,瞅著我,金色的瞳仁光澤清冷。

「阿墨。」我欣喜不已,登時眉開眼笑。

阿墨收回目光,動了動身體,先支起前腿,緩緩地站了起來。我坐在地上,只覺那身軀的陰影將我埋沒,要仰著頭才能看到它的腦袋。

只見它前後地壓壓四肢,末了,邁步慢悠悠地走向前方。

「你要去何處?」我訝然,跟著它站起身來。

阿墨並不理會我,穿過低矮的叢林,龐大的身體將樹枝擋了開去。

我跟在它身後,未幾,只聞得嘩嘩的流水聲傳入耳中。

視野倏而開闊,一條山澗出現在面前,淙淙流下,在山石間撞出清亮的浪花。

阿墨挑著一處水深的地方,走入山澗之中。

原來它要洗浴,我瞭然。

我摸摸臉上,自己出來似乎過了許久,也該洗漱洗漱。心裡想著,我走到旁邊一處水流較緩的地方,蹲下身去。

山澗中的水甚是清涼,洗過臉,很舒服。

我抬起頭,阿墨已經將整個身體都沒在在水中,似乎很是愜意。溪水容納這般大物,猛然上漲,一下沒過了附近的溪石。

我忙提起裙裾跳上岸邊。這時,我瞥見不遠處,一棵樹上結著紅紅的果實,煞是惹眼。我好奇地走到那樹下,摘下一顆野果,看了看,放到嘴裡。那滋味酸酸甜甜,熟悉得很,沒錯,是野櫻桃,阿芙曾經從家鄉帶到宅子里給我吃的。

待我用裙子兜著滿滿的野櫻桃走回來,卻發現不見了阿墨。

我訝然,仔細望去。阿墨方才洗浴的地方空空如也,哪裡還有阿墨的蹤影?

心中一慌,我把野櫻桃「嘩」地倒在地上,著急地踏上附近一塊大石,朝那水中大聲呼喊:「阿墨!」

溪水打著細小的漩渦淌過,映著天光,耳邊只有「嘩嘩」的流水之聲。

我愈加覺得不安,四處張望,提高聲音再喊:「阿墨!」

聲音在兩岸的樹林和山石間迴響,仍舊無人應答。

山中似乎只剩下我一個人。

細細的汗泌出額間,我望著四周嶙峋的山石,只覺心怦怦地撞著胸口。

「咕咚」

我聽到水中有什麼聲音傳來,忙轉過頭。

只見阿墨洗浴的那片水面上,幾個水泡冒了出來。突然,「嘩」的一聲,水面濺起浪花,一個黑影突然從水中出現。

我嚇了一跳。

只見那是個男子,上身赤|裸,一圈白色的皮毛圍在下身,披頭散髮,渾身是水。

他摸一把臉上的水,看過來。

四目相對,我的視線下移,落在他肌理結實的身上,頓時面紅耳熱。

「你……」我瞪著眼睛,張張嘴,卻覺得喉嚨被什麼堵住了似的。

男子卻瞥瞥我,自顧地從水中出來,踏著溪石從我面前走過去。他上了岸,伸手將濕漉漉的頭髮束起,片刻,轉過臉來。

那是一張清俊的臉,線條優美卻稜角分明,年輕而有朝氣。

「你……你是何人?」我捏著手心,終於問出聲來。

男子看看我,唇上掠過一抹嘲諷的笑,聲音低沉而清冷:「你在一旁看著也不知我是何人?」說罷,朝樹叢中走去。

我懵然。

「是了。」沒走幾步,他忽而停下來,轉臉看向我,眼睛在日頭下泛著金色的光澤:「我有名,叫若磐,不叫阿墨。」

「喲,這惡女身旁的怎麼是個男子,那大獸呢?」

「這還不明白?自然是大獸變成了男子呢。」

「哦哦,原來是個妖哩……」

樹上,那三隻松鼠又回來了,在枝頭嘰嘰喳喳地議論。

我坐在一塊青石上吃著野櫻桃,眼睛卻不時瞅向前方。

變作人形的阿墨,不,若磐,正枕著一條突起的樹根,閉目養神。從這裡看去,他的臉和赤|裸的上身在陽光下泛著乾淨的蜜色,輪廓很是清晰。

「變成人也挺好看么……」

四周安靜得出奇,只剩松鼠們吱吱的聲音。

「那個,」我覺得這樣沉默不是辦法,開口道:「你吃野櫻桃么?」說著,拿起一串,伸出手去。

若磐微微睜眼,目光朝這邊一掃,重又閉上:「不吃。」

我將野櫻桃收回,看看他,道:「我想問你些事。」

若磐的聲音似有似無:「嗯。」

我略一思索,道:「你來跟我做甚?」

他的眼睛再度睜開。

「尋人。」他的聲音平靜。

「尋人?」我訝然:「尋何人?」

若磐沒有接著答話,過了好一會,道:「一個十分要緊的人。」

我愕然:「跟著我就能找到?」

若磐轉過臉去,似乎一點也不打算回答。

真無禮。我心道。

「你為何從不說話?」我忍耐著,又問。

「我變作獸形時說不得話。」他說。

原來如此。我點頭,覺得這實在是他說過的最長到的一句話,繼續再問:「辟荔公子和初雪呢?」

「不知。」

「這是何處?」

「不知。」

「你是什麼?真是狗妖么?」

話出了口,許久也未曾聽到回答。

我看去,若磐躺在那裡,眼睛已經閉起。那神氣,就是別人逗他時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。

這樣執著地同一名上身赤|裸的妖怪說話實在是詭異且累人。

管他呢。我深吸口氣,繼續吃野櫻桃,不再發問。

日頭漸漸西移,烏鴉「呀呀」地飛過那幾隻愛說是非的松鼠也早就不知去了哪裡。

我的野櫻桃早已吃完,窮極無聊,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,站起身來,走到若磐面前。

他躺在地上,睡容很安穩。夕陽的光斜斜透過松枝,在他的臉上和肌膚上投下橘金色的碎片。

我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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