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
無數星光在茫茫的黑暗中出現,漸漸匯聚,似利刃般划過。頃刻間,強光噴薄而出,將視野吞沒。

我在沉睡中醒來。

白光滿目,明亮卻不刺眼。我四下里看看,發覺自己身上寸縷未著,躺在生滿了蘭草的水汀之上。一陣風拂過,帶起芳香陣陣,我似乎聽到有幽遠的歌聲繚繞,身下的花瓣忽而化作衣裳,將我的身體裹起。

我站起身,只見四周竟是鮮花如海,奼紫嫣紅,望不到盡頭。

大風吹過,無數花瓣飛舞而起,光采晶瑩,繽紛漫天。

「是擷英哩……」點點笑語傳來,如銀鈴般悅耳。

我望去,發現那是些花精,手掌般大小,拖著長長的裙子從空中落下,朝我微笑。我覺得她們甚是可愛,不禁伸出手去,還未觸到,花精們忽然消失,緊接著,花海迅速枯萎,天空的顏色亦變得灰敗,霎時間,四周竟空無一物……

「……阿芍!」

我睜開眼睛,房頂上黑黑的橫樑落入眼帘。

「又做噩夢。」阿絮披頭散髮,打著哈欠,嘟噥地抱怨。

我支撐著起身,只覺頭痛欲裂。

「什麼時辰?」我揉著眼睛問。

「快天亮了。」阿絮長長地伸個懶腰:「快些洗漱,今日你可要合演。」

我點點頭,準備起身。

「是了。」才要下榻,阿絮忽然說:「你那白狗呢?今早就不見了它,莫不是醒了?」

我怔了怔。

昨日的事記上心頭,我趕緊朝榻下看去,只見空空如也,阿墨不知去了何處。再往四周看看,灰狐狸也不見了蹤影。

我披上外衣起身,一下把門打開。

朝陽初升,幾縷光照越過牆頭,將一個雪白的身影映得清晰。阿墨伏在芍藥花下,仰著頭,不知在看什麼,姿勢很是優雅。

庭院中仍有露水的味道,晨風吹來,一陣沁涼。

我心中喜不自勝,奔跑過去,一把將阿墨抱住。

「你……你可把我嚇死了……」我喉嚨乾乾的,臉上的笑卻怎麼也止不住。

阿墨動了動,似乎想起身,但或許我抱得太用力,它終於沒有動彈。

柔軟的毛皮觸在頸間,只覺溫暖滿懷。細小的聲音傳來,我抬頭,灰狐狸正躲在芍藥叢後面,看著我偷笑。

「阿墨早就醒了,見你睡得沉,就沒吵你。」她高興地說,尾巴一晃一晃。

我莞爾,鬆開懷抱,雙手捧起阿墨碩大的腦袋。

阿墨看著我,毛茸茸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。

那眼睛,真的就是金色的。

「乖狗。」我親了親它的額頭,笑眯眯地說。

一樁大事了去,我如釋重負。

心情好得不得了,無論做什麼事,我都覺得渾身輕鬆,連香棠的搭訕我也覺得不像從前那樣難以忍受。

與弟子們的合演也不錯,柳青娘臉上的神色相當滿意,頭一次什麼錯處也沒挑。

「承文說得對,」合演後,柳青娘看著我,唇含淺笑:「阿芍這花君確是形神兼備。」

承文在一旁牽牽唇角,沒有說話,只將眼睛看來。

四目相對,我不由地微微低頭。不知為何,我愈發覺得承文看人的目光陰惻惻的,似乎在打量什麼,讓人很是不舒服。

聞得阿墨醒來,練習後,同院的弟子們紛紛過來看它。

「喲,真的醒來了呢。」

「這皮毛真白呢,越看越美。」

「看那耳朵,一動一動的……」

阿墨伏在廊下,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。

弟子們卻越看越歡喜,未幾,有人開始嘗試著伸手去摸摸它的腦袋,再拍拍它的背。

忽然,阿墨嘴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吼。

弟子們縮回手。

「怎麼?它不喜給人摸?」有人問。

我看看阿墨,道:「或許是呢。」

弟子們一臉可惜的表情。

「阿芍,讓它站起來,看看多高。」旁邊一人對我說。

這話出來,我著實有些為難,自己也不知道阿墨肯不肯聽我話。正思考著如何應付,這時,阿墨支起前爪,慢慢地站起身來。

弟子們發出一陣讚歎之聲。

「呀,真漂亮呢!」

「看那腿,多健壯!」

「若奔跑起來定是威風凜凜。」

我看著它,也覺得這狗生得的確好看,正與眾人歡笑,不經意間,我瞅見院牆外露出的一角閣樓上,承文立在那裡,似乎在往這邊看。

我怔了怔,心裡生出些異樣的感覺。

「阿墨!骨頭!去撿!」忽然,有人朝院子里扔去一段粗短的木棒,興奮地沖阿墨大喊。

木棒落在草地上,「咚咚」地滾了幾下。

阿墨卻看都不看那邊,片刻,它甩甩腦袋,慢悠悠地從廊下走開。

眾人愕然。

「嗯……許是生病了才好,打不起精神。」我咽咽喉嚨,尷尬地解釋。

「哦……」弟子們面面相覷。

我臉上訕笑,再將眼睛瞅向那閣樓,只見已空空如也,似乎什麼人也不曾出現過。

餳糖含在嘴裡,香甜的味道慢慢溶開,滿是愉悅。

原來日子可以過得這樣開心。

我走在大街上,津津有味地吃著餳糖,步履輕快。袖口沉甸甸的,每行一步,都能聽到裡面傳出銅錢的響聲。

怪不得有錢人到鄉下游春時都那麼神氣,我心想。

檀芳館主給的那三百錢還一毫未花,我早就心癢難耐。加上母親給我的小囊一直找不到,我想著裁幾尺布做一個新的。今日天氣晴朗,又還算空閑,我便帶著灰狐狸和阿墨出街市逛逛。

從布市出來,我們聽說南郊祭祀水神祈雨熱鬧得很,又一路出了南門。

日頭白花花地掛在空中,我望著周遭景色和行人,興緻勃勃。記得上回這樣晃蕩,還是背著母親偷跑出來的,與如今心情可大不一樣……正想著,忽然,我感到額邊一陣隱隱的疼痛。

我緩下步子,用手揉了揉。

又是這樣。

最近頻發怪夢,醒來後腦袋昏昏沉沉,卻什麼也記不得,額邊也開始時而作痛。我曾問了館中最懂醫理的管事娘子,她替我把把脈,卻說不出個所以然。

我心裡覺得這與那些夢有關,想到妖男是方士,也許能給我解解夢。可是不巧,那晚之後一連好幾天,他又是人影都不見……

「阿芍?」灰狐狸的臉出現在眼前,她啃著油餅,奇怪地看我:「怎不前行?」

我笑笑:「無事。」說罷,與她繼續往前走。

「真不該帶阿墨出來。」灰狐狸擦擦油亮的嘴唇,嘟噥道:「這般惹眼,要是檀芳館的人認出了你可如何是好?」

我朝身後的阿墨看去,路上人來人往,阿墨的長相奇特,引得不少人注目。不過它淡定得很,步子悠閑,毫不東張西望,似乎無視一切。

阿墨真不是一般的狗。普通人家的狗但凡認了主人,必定熱情地又是搖尾巴又是撒嬌,一副恨不得撲上去的架勢。

可阿墨不一樣,它一直都是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。雖然它會跟著我,可是包括我在內,無論誰逗它玩它都不理睬,再熱鬧的事,它也只會伏在一邊作冷眼旁觀狀。我對它說話,它也從不回應。

「這真的是狗么?」多次戲弄無果,弟子們紛紛皺眉。

這話確實,有時候,我覺得恨不得撲上去的是我。如此情形,當主人的實在覺得挫敗。

「無妨。」我笑笑,對灰狐狸說:「檀芳館的人昨日去了撫州呢,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。」

灰狐狸「哦」了一聲,繼續啃油餅。

「說起檀芳館,」我看看它,道:「那玉怎不見了?」

灰狐狸愣了愣,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,嘴裡鼓鼓囊囊:「哦,爺爺還了。」

「還了?」我一訝:「何時還的?」

「昨夜。」灰狐狸道。

我點頭,興緻上來,問它:「那人可是還在睡?」

「是在睡。」灰狐狸想了想,道:「可那時是深夜,也不知他是不是中了葯。」

「如此。」我說。仔細揣測,這幾日都沒聽說安陽公別所有失竊之事傳出,也就是說那人沒發現。這樣想著,心裡安定下來。

我看向灰狐狸,不禁揶揄地小聲道:「那可是靈玉,你這麼急著還了做什麼,難道真怕雷劫?」

灰狐狸一聽,兩頰登時漲得通紅,朝我瞪起眼睛:「胡說!爺爺不過見不得有借無還!什麼雷劫!那都是臭方士胡謅!」

「哦?某胡謅什麼?」她話音剛落,一個拖長的聲音忽然響起。

我和灰狐狸嚇了一大跳。

轉頭,妖男一身青衫,面帶微笑地立在我們身後。

「你怎在此?」我瞪著他,只覺此人著實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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