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車夫們將馬車一路緊趕,三天過去,外面的景色漸漸變化,我知道離宅子已經很遙遠了。

路上,我要防備被車夫發現,時時提放,卻不覺得疲憊難忍。我的想法很簡單,儘可能遠地離開宅子,等到糗糧吃光,尋一處地方下車了事。現在,包袱里的糗糧所剩無幾,我也該離開了。

「……你是沒見到去年那陣勢,各田莊的鮮物塞得沒處放,佔了好幾個院子呢!」外面,車夫們的閑聊斷斷續續地傳來。

車內也正熱鬧。

鳥獸們唧唧呱呱,正講到些神怪趣事。

比如有位山神愛喝酒,就專門在山中變出一座茅廬來招引旅人休憩,好把人家囊中的酒用水換走;比如有位土地愛文辭,來祭拜的人只要祝詞寫得好便有求必應,若寫得不好,再多的貢物也不理會……

我感到新鮮,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。

「說這些做甚,我還想下月回去看母親呢。」角落裡,一隻白頭翁傷心地說。

鳥獸們聽到這話,聲音頓時低下去。

「嗯……我表姊去年也被羅了去,我舅舅可想她呢。」錦雞小聲地咕咕道。

「這些事可多了,」毛色油亮的灰狐狸尖細地哼道:「年年都有。」

「喂,那個人。」說著,它忽然轉向我。

我一愣。

只見那灰狐狸盯著我看:「你知道我們說什麼,可對?」

被發現了。

我看著它,笑了笑。

一時間,除了白狗,鳥獸們全都盯著我看。

「喲喲!這可稀奇!」錦雞們瞪著我:「人怎能聽懂?」

「誰知道是不是人,或許也是個妖。」灰狐狸打量著我,不掩興奮。

「喂,」它沖著我說:「你替我將籠子底下那符揭開。」

符?

我訝異地朝它籠子底下看去,只見一道髒兮兮的黃紙貼在上面,果然是符。

「你是妖啊?」穿山甲努力地貼著籠子看,似乎很是吃驚。

「那當然。」灰狐狸揚著頭:「爺爺我可兩百歲了。」

周圍一陣羨慕的嘰咕聲。

「據說是因為子螭句龍也失蹤了,下界妖物就多了起來。」一隻錦雞感嘆道。

「胡謅!子螭句龍都是神君,只能像盤古神那樣化作天地四海而死,何來失蹤一說。」另一隻錦雞道。

「怎沒有?你看如今這大地,連人也不那麼敬神了。」

我聽得有些不大明白,問:「天上神仙不是很多麼?女媧伏羲顓頊少昊,數也數不完。」

「那是老掉牙的事了。」錦雞白了我一眼,道:「自從重和黎打斷天梯,神界漸漸不管事了,如今天界仙人,多是下界登仙而成。」說著,他忽然把聲音放小:「據說天上亂得不成樣子,正要商量推選新天帝哩。」

我聽得頗有興趣:「可有人選?」

「當然有。」錦雞道:「就不外乎子螭和句龍。」

「子螭句龍何許人也?」我緊接著問。

錦雞鄙夷地看看我:「子螭和句龍乃是神界留下來治理天地的神君,這都不知。」

「哎呀,他們要是打起來可怎麼好?」白頭翁愁眉苦臉。

「你們都知道些什麼。」灰狐狸懶洋洋地說:「他們都算是年輕神君,脾性閑散得很,平日將神力交與了天庭便四處幻游太虛。爾等凡物不解,便說什麼神君失蹤,什麼神君爭位。嘁,天曉得這些神君有沒有爭的心思。」

「你既然是妖,當有法力,自己怎不揭?」我看向灰狐狸。

「這符是專門畫來壓我的,我要是能揭開也不會在此處。」灰狐狸惱怒地說:「都是那臭方士!收了我拿去換酒喝!」

「如此。」我點頭,心裡轉起了念頭。「答應你可以。」我想了想,說:「不過你也須替我做一事。」

灰狐狸愣了愣:「何事?」

我湊過去,在它耳邊說了幾句。

「這……」狐狸聽完,眼珠溜溜地轉:「可以是可以,你須先替我揭符。」

我笑笑:「那是自然。」說著,我從衣裳角上扯出一段麻線來,一頭結在符上,另一頭結在車子的木欄上。

「這是做甚?」灰狐狸不解。

我嘻嘻的笑:「到了京城,他們卸車的時候會拆下木欄,你的符就會扯掉。」

灰狐狸瞪起眼睛。

這時,馬車慢慢停了下來。

「用飯!用飯!」有人吆喝道。我從車篷的縫隙朝外望去,只見車子正駛過一個窄窄的城門,像是入了縣邑。

「你怎這般奸詐!」灰狐狸氣得毛扎扎地。

我不以為然:「勿惱,到時你若真的得救,可別忘了約定之事。」

車夫吆喝著把車停穩,我對灰狐狸笑笑,拿起包袱。撩開篷布的一瞬間,我忽然看到白狗睜著眼睛看我,光照下,雙眼清亮。

真是金色的呢。

我心裡讚歎著,一溜地鑽了出去。

雙足奔走在白沙鋪就的小道上,似乎從未有過的輕快。風掠過耳後,鳥獸們的嘰喳和人聲都被帶得遠遠的。

我一口氣跑了很久,眼前的街道景色全然陌生,我卻毫無懼意。

待終於停下來,我弓著身,大口大口地喘著氣。

「喲喲!這不那宅子里的小女君么?」

「是呢!這般打扮,難道是逃跑?」

我一驚抬頭,卻見是那日宅子里的兩隻喜鵲停在了屋脊上,正看著我唧唧地說話。

走得還不夠遠么?

我提起包袱,繼續朝前方奔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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