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 第二十六章 紫微宮(下)

「皇兄!」王宓驚喜得不能自抑,上前握住他的雙臂。

皇帝看向她,片刻,似乎清醒了些,眉間緩下。

馥之腕上的手一下鬆開。

皇帝躺回枕上,張張嘴,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。

「水。」馥之反應過來,對王宓說。

王宓恍然大悟,連忙從一旁的案上將水盞拿來,將盞中的小匙舀起清水,小心地喂進皇帝口中。

皇帝飲著水,抬眼,目光卻落在馥之的面上。

心中一頓,馥之低頭,將他的視線擋在王宓身前。

這時,殿外的徐成聞聲趕來,後面跟隨著幾名醫官。馥之見狀,站起身來,不著痕迹地退到一旁。

「陛下!」徐成見皇帝果真醒來,亦喜不自禁,忙讓太醫上前查看。

一番忙碌,太醫面露喜色,在榻前向皇帝一拜:「吾皇安泰,可喜可賀!」

王宓徐成等人聞言,心中大石頓時落下。

「皇兄……」陣陣激動湧起,王宓只覺再也忍不住,伏在他身上哭泣起來。

皇帝蒼白的面上含著微笑,神色平靜,撫撫王宓的肩頭,聲音仍然干啞,緩緩道:「朕得以無恙,皆眾卿多日勞累之功也。」

榻前眾人喜不自勝,紛紛伏跪拜賀。

皇帝剛剛醒來,體力仍有不繼,沒說幾句話便已面露倦色。

眾人不敢多擾,紛紛退下,徐成忙教宮人去盛些粥食肉糜來給皇帝充饑,向一旁的馥之遞了個眼色。馥之會意,正要隨徐成出去,忽然,一個低低的聲音傳來:「站定。」

馥之一驚,回頭。

皇帝盯著她,目光銳利。

王宓亦回過神來,臉一白,忙道:「皇兄,他……」

「此人看著靈醒,留在此處服侍。」片刻,皇帝卻淡淡道,說著,閉上眼睛。

紫微宮解除戒嚴的消息,不消一個時辰就傳遍了宮城之中。

竇皇后趕到紫微宮時,宮衛果然不再阻攔。她望向裡面的宮殿,心中暗暗舒一口氣,由宮人攙著走向正殿。

皇帝的寢宮之中,光照明亮。

當竇皇后踏入,只見太后已經來到,正與半卧在榻上的皇帝說著話。見她入內,太后停住話語,將目光瞥來。

「妾拜見母后,拜見陛下。」竇皇后行至榻前,向二人行禮下拜。

「梓童來了。」皇帝和聲道。

竇皇后望著皇帝,他的面容仍有些消瘦,較幾日前,卻已有添了幾分鮮活的血色。

「自從陛下染恙,妾輾轉難眠,焚香禱告,唯願以己身而代。如今見陛下安然,妾心足矣。」竇皇后眼圈微紅,低頭拭淚道。

皇帝看到竇皇后眼圈上淡淡的烏青,和聲寬慰道:「梓童多日受苦了。」說罷,讓內侍搬一張胡床過來。

竇皇后謝過皇帝,挺著滾圓的肚子,小心翼翼地坐到胡床上。

太后看看她,緩緩道:「皇后身體不便,將來無非常之事,留在宮中便是。」

竇皇后表情謙和,欠身道:「謝母后體恤。」

這時,醫官進來,提醒皇帝該進葯了。皇帝頷首,旁邊的內侍忙攙他坐起,將身後的軟褥墊高。

葯湯黑稠,皇帝看了看,目光忽而不經意地瞥向大殿一角。片刻,他試了試,便眉也不皺地將葯湯一口氣飲下。

徐成忙又奉上一碗清水。

「還有姚美人之事。」皇帝涑過口,靠回軟褥上,對太后開口道。他面色平靜:「姚美人還在掖庭?」

太后頷首,道:「陛下染疾,姚美人難辭其咎。」

皇帝道:「姚美人盡心服侍,朕心甚慰。太醫亦言,此番乃餘毒未清所致,如今既病癒,姚美人亦可釋出。」

太后看著他,稍傾,面上露出淡笑。

「掖庭乃皇后所掌,此事還須問過皇后。」她緩緩道。

竇皇后聞言,向上首二人一拜,溫聲道:「妾謹遵陛下之命。」

皇帝頷首,唇角微彎。

竇皇后抬眸,頰邊仍帶著笑容,脊背上卻出了一層冷汗。

當初經大長公主提點,她曾交代掖庭令不得讓任何人擅動姚嫣。若非如此,只消廷尉那一關,姚嫣不死也只剩得半口氣在,豈捱得今日。而自己在已清醒的皇帝面前,即便理直氣壯,在他心中也會落下一樁不是。

再說得一會話,太后叮囑徐成好生照料皇帝,起身回宮了。竇皇后亦怕擾了皇帝歇息,也起身告退。

殿外,日頭當空,煬煬灼目。

太后走到廊下,望望天空,眼睛微微眯起。忽然,她腳步緩下,轉回頭去。

走在後面的竇皇后一怔,也連忙停下腳步。

太后看著她,臉背著日光,表情不辨。

竇皇后神色無波,微微低頭。

片刻,只聽太后淡淡對內侍道:「回宮。」窸窣的腳步聲響起,竇皇后再抬頭,太后已經朝一側宮門走了開去。

樂安宮的宮人們見太后回來,忙行禮迎接。

太后下了步攆,一語不發,也不要宮人攙扶,徑自走到堂上。

宮人們見她神色有異,皆不敢出聲。

太后走到軟榻前,坐下去,緩緩將身體靠在漆几上,閉起眼睛。

一名年老的世婦見得這般狀況,走上前去,將一隻小碗奉上,面含笑意:「太后可要試試藕羹?庖中剛送來呢。」

太后睜開眼,瞥瞥那碗。

「大皇子何在?」她沒有碰藕羹,卻向世婦問道。

世婦忙道:「大皇子正在庭園中玩耍,可要將他喚來?」

「不必。」太后搖頭,眉間卻浮起一絲不耐:「讓他乳母拾掇齊整,送回去。」

「回北宮?」世婦聞言一訝:「大皇子才來呢。」

太后冷笑,沒有言語,卻又將雙目闔起。

世婦不敢再說,答應一聲,行禮退下。

「她被留下了?」新安侯府中,大長公主看著何萬。

「正是。」何萬答道,停了停,看向大長公主:「可要告知皇后,關照一二?」

「不必。」大長公主微笑搖頭:「紫微宮是何處?她既無從插手,不如不知。」說罷,她看看何萬:「讓徐成多加留意便是。」

何萬應聲,退了出去。

「你這是做甚?」一旁的新安侯竇寬按捺不住,不解地問:「此事傳出去,你那兒婦還有名節?」

「迂腐。」大長公主看他一眼,含笑道:「你怎不往善處想?他今後的性命可捏在我等手中。」

竇寬瞭然,微微頷首。

「可惜溫容出手太拙,」片刻,他輕嘆一聲:「那次若將他了結,也不致這般辛苦。」

「先前?」大長公主看他一眼,冷笑:「濮陽王準備多年,就等著朝中大亂。他若坐上帝位,話說得再好,我也必無安寧。這回卻不同,濮陽王有顧銑擋住,勝算便在我等了」

竇寬聽著她的話,想到幾日前收到的密報,仍覺得心神不定。

「大司馬果然能遣武威侯來?」他狐疑地問。

「會。」大長公主眼睛微眯,笑意淡淡:「顧銑,我最了解呢。」

「夫人可覺滿意?」宮人紛紛在門外退盡,皇帝忽然開口道。

馥之轉頭。

皇帝靠在軟褥上看著她,目光悠然。

馥之知曉他早看破了自己,也不再掩飾,一禮道:「馥之不明陛下所指。」

皇帝神色不改,閉起眼睛,將頭靠向後面,不答又問:「聽長公主說,夫人是昨夜來的?」

馥之頷首:「正是。」

「驅疫扁鵲,果名不虛傳。」皇帝緩緩道。

馥之不語。

自己去年在平陽郡的事,大長公主既能知曉,如今皇帝點破,馥之倒不再覺得驚訝了。

「馥之此為,乃一心為姚美人脫罪。」沉默片刻,馥之低低開口:「待出得宮門,大司馬府任何人,與此事毫無相干。」

皇帝眼睛微睜,瞥她一眼。

馥之與他對視,片刻,轉開目光。

「你可懂施針?」過了會,忽然聽得皇帝道。

馥之怔了怔,答道:「會。」

皇帝不言語,卻忽然支撐著坐起身來,移開身後的軟褥。

「過來。」他看馥之一眼,說著,寬去外袍:「牆角那檀木櫃中,有針,有酒。」說話間,他解開裡面的底衫,裸出上身。

馥之一愣,睜大眼睛。

皇帝轉身伏在榻上,片刻,發現不見動靜,轉頭看向馥之,卻見她還站在原地。

「扁鵲可知天寒?」他語帶揶揄,淡淡地說。

馥之深吸口氣:「陛下若欲施針,可傳太醫。」

皇帝看著她,唇邊勾起一絲冷笑:「怎麼?扁鵲連給朕喂葯都敢,卻不敢用針?」說罷,不再看她,只轉過頭去。

馥之僵立了一會,按捺著窘迫,依言走向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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