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 第二十五章 紫微宮(中)

夜色濃濃,馬車轔轔走在京城街道上,寂靜之中,車輪聲尤為響亮。

馥之一身宮侍裝扮,靜靜地望向外面。透過細竹編就的車幃,只見大路上空無一人,唯有車外的琉璃燈火光搖曳。

「在想甚?」大長公主的聲音緩緩傳來。

馥之轉頭,只見她不知何時睜開雙眼,正看著自己。

「並未想甚。」馥之淡淡道。

下晝時,大長公主親自到大司馬府,說要邀馥之同車前往承光苑賞秋梧桐。大長公主身份不比別人,賈氏見馥之無異議,在大長公主面前不好出言反對,也只得准許了。

此後的事便水到渠成,馥之隨著大長公主到了新安侯府,換上這身內侍裝扮,聽命婦交代宮中行走的規矩。到了夜裡,換上這馬車,啟程往宮城。

大長公主淺笑。

「你在想若果真救得今上,姚美人該如何脫罪,可對?」她緩緩道。

馥之看向她,沒有言語。

她說得一點不差,馥之不得不佩服這姑氏的本事。

昨日從何萬口中,馥之大致得知了姚嫣出事的經過。上月,皇帝甚青睞姚嫣,連日臨幸。本是好事,可就在一夜之後,晨起時,皇帝突然覺得不適,當日發起熱來,時好時壞,幾日之後,即卧床不起。太醫診出是中毒,卻說不清來源。而皇帝發病前,起居皆在姚嫣處,姚嫣被理所當然地被拘了。南方正值戰事,此事一直嚴禁聲張,姚嫣則被拘著,「弒君」的罪名卻說不得,只含混地稱她違犯宮規。

姚征身為尚書,在朝中地位不低,結交的京中貴人也有許多了。可他竟連姚嫣犯事的細節也打探不出,馥之到了姚征府上探望時,只見他神容消瘦,那往日為人要強的三叔母一見到她,便幾乎聲淚齊下地請她入宮見太后,為姚嫣求些情面。

只是姚征與鄭氏恐怕萬萬未想到,皇帝一旦不治,姚嫣便要坐實「弒君」的罪名,不僅姚征一家,潁川的姚氏也要牽連其中。

情勢急迫,盧嵩又在太行山未歸,大長公主要馥之入宮診治皇帝,馥之不得不答應。

她看向大長公主,外面的光影在她精緻的面龐上交疊,只覺愈加莫測。聽說竇皇后有孕在身,大長公主如此盡心救治皇帝,其中因由,馥之也大約明白。此事處處透著複雜,為免牽連,她從大司馬府中出來時,一個從人也沒有帶。

「姚美人頻得聖眷,宮人爭寵嫉妒也是自然,眾口鑠金,所授罪名向來無幾分真實。今上並非愚鈍之人,這些干係豈不知曉?馥之只消救得今上,到時即便無他人相助,脫罪亦有何難。」只見大長公主開口,不緊不慢道。

馥之神色無波,目光沉靜。

「承姑氏吉言。」片刻,她低低道。

馬車轔轔向前,將近宮城之時,忽然轉頭走入一條小巷。

琉璃燈搖曳的光照下,只見另一駕馬車已等候在此。

待她們的馬車停下,那車駕上的車幃掀開,一人頭戴羃離,撩起的輕紗下,面容秀麗。

「阿宓。」大長公主淺笑。

王宓沒有說話,片刻,卻看向馥之,雙目深沉。

夜色中,宮門兩旁的闕樓聳立著,如山峰般崔巍。

宮門處,火光明亮,幾十名衛士披甲執戈,威武地立在黝黑的大門前。

見是長公主車駕,守門將官查驗過符令,即命衛士向兩旁撤開。馥之斂眉觀心,垂眸隨著車駕與向前走去。馬車駛過門洞,車輪聲倏而隆隆震響,未幾,視野倏而開闊,宮殿高大雄渾的輪廓嵌在夜幕中,巋然屹立。

過了幾重宮門,王宓從車上下來,換上步攆。

「往紫微宮。」她吩咐道。

內侍應下,抬起步攆,穿過長長的宮道,暢行無阻,一路入了皇帝的紫微宮。宮門處,衛士林立,竟倍於比宮城大門的守衛。

中常侍徐成正在殿外,見長公主來到,忙迎上前去。

「殿下。」他低聲一禮。

王宓看看殿中,不多旁話,問他:「我皇兄現下如何?」

徐成眉間帶著掩不住的憂色,道:「陛下仍一直未醒。」

王宓頷首:「丞相等人可曾來過?」

徐成答道:「下晝曾來過,見陛下未醒,與太醫詢問些話便離去了。」

「太后呢?」王宓又問。

「黃昏時已回宮。」

王宓一訝:「這般早?」

徐成低頭道:「小臣只知那時樂安宮來報,說大皇子哭鬧。」

王宓默然。

徐成微微抬眼,卻視線忽而落在王宓身後。

感覺到那目光的銳利,馥之低著頭,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,手指在袖間緊緊攥起。

「我去看看。」只聽王宓道。

徐成收回目光,答應一聲,轉身引二人朝殿內走去。

皇帝的寢殿中,光照昏暗。

馥之剛踏入,便聞得一股葯氣迎面而來。

侍候的幾名宮人見王宓進來,紛紛行禮。

「爾等且退下。」王宓道。

宮人們微訝的相覷,卻不敢違抗,看看王宓和徐成,再禮退了出去。

「醫官就在偏殿,」徐成低聲道:「剛為陛下侍葯,二刻之後,便要再來。」

王宓沒有說話,卻看向馥之。

「我省得。」馥之輕聲道,說罷,朝幔帳中走去。

蜜燭靜靜燃燒,撥開重重錦帳,淡淡的光照映在榻中人蒼白的臉上。

皇帝靜靜躺著,雙目緊閉,雖熟睡,眉間卻微微蹙著,容顏消減,似乎已經失卻了往日那不怒自威的帝君神采。

「陛下五日前開始昏迷,時而發熱盜汗。每日醒來兩三回,也是神智不清,昨日到現在,卻一次也未曾醒過。」徐成低低道。

馥之看看他,殿中門窗關得嚴實,燭火無一絲搖曳,徐成圓胖的臉上亦是波瀾不顯。

沒工夫探詢此人與大長公主的關節,馥之頷首,看向皇帝,在榻旁坐下。

王宓和徐成立在一邊,緊盯著馥之。

只見她神色專註,翻翻皇帝的眼皮口唇看了看,又將皇帝的手從錦被下拉出來,凝神把脈。

殿中靜得落針可聞,銅漏的滴水聲一下一下,似帶著警覺,落在每個人的心頭。

好一會,馥之將皇帝的手放下,卻將錦被掀開,撩起他的左袖。

「做甚?」王宓見她動作大膽,皺起眉頭。

馥之未回答,雙目盯著皇帝的左臂。燈光下,一道細細的疤痕顯露出來,不足半寸,泛著深紅的顏色。

王宓定睛看去,亦是詫異,睜大眼睛:「這是……」

「上回遇刺的舊傷。」馥之深吸口氣,緩緩道。

王宓與徐成相視,皆是驚訝之色。

她說的遇刺,二人心中皆清楚得很。皇帝在東市被歹人襲擊,幾乎殞命,想起來,至今心有餘悸。

王宓不解:「那時盧子不是治好了?」

馥之看著皇帝,沒有抬眼,簡短地說:「多種毒物相配,可隱匿於表,變化多端,雖扁鵲亦難料。」說著,她指指那疤痕:「此傷痊癒久矣,卻忽而再現,便是證據。」

盧嵩曾對馥之說過,他曾將皇帝那時所中的毒細辨,發覺雖不算複雜,有一味卻無論如何也辨不出來。盧嵩雖不解,卻也不敢斷言,且皇帝痊癒之後,再無異狀,此事便也隨之過去了。

昨日何萬同馥之說起皇帝是中毒時,馥之頭一樁想到的便是此事。

「現下如何?」徐成問。

馥之沉吟,道:「煩常侍將陛下日里服用的湯藥取些來。」

徐成看看她,一頷首,即刻轉身出去。未幾,拿著一隻銀碗回來。

「陛下這兩日來,皆服此葯。」他將銀碗遞給馥之,道。

馥之接過,將裡面的藥渣細細品驗,片刻,將銀碗放下。

「有甚可疑之處?」徐成問。

馥之浮起一絲苦笑,搖搖頭:「無。」

不出所料,這銀碗中的葯皆溫和之物,有些解毒護元之用,對於皇帝身上的毒卻無濟於事。並非太醫們瀆職,只是皇帝這病非同尋常,對那毒物來歷又不得要領,出了差錯便是滅族之罪,推斷用藥便也保守起來。

徐成與王宓皆看著馥之,只見她從懷中拿出一隻小小的瓷瓶來,打開,倒出幾粒小小的藥丸。

「這是甚?」王宓問。

「解藥。」馥之答道。

皇帝身上的毒,馥之雖不知其確切之名,依盧嵩與何萬所述,卻已大致摸得其性。白石散人的葯庫中,天下各種毒物應有盡有,馥之常年習葯,對克毒之法還算了解。是以答應為皇帝診治之後,她即刻制了這些藥丸,隨身帶來。

方才為皇帝診過脈,又查驗過他近來所服湯藥,確定狀況無異,馥之便可大膽施藥了。

「夫人已有十分把握?」徐成眉間一展,問道 。

「算不得十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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