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 第二十一章 零陵(上)

大舟慢慢前行,謝臻立在舟首,看著前方,神色從容。

岸上,軍士隊列儼然,當前,一人昂首而立,靜靜地注視著他們。

大舟靠岸,舟子們架起木板。謝臻率先走下來,江風將他的衣袂吹起,兩袖微鼓,雖一路風塵,俊逸的面容見卻不見半點疲色。

目光相對,片刻,謝臻唇邊露出清淺的微笑,緩緩一揖:「君侯別來無恙。」

王瓚看著他,神色無波,淡笑還禮:「使君一路辛勞。」

這時,大舟上的其餘眾人也紛紛下來。

見到蔡纓,王瓚微訝,看向謝臻。

「此乃丞相蔡暢獨女,隨某潛出。」謝臻看看蔡纓,向王瓚解釋道。

王瓚眉梢微不可見地揚了揚,頷首:「原來如此。」說罷,向蔡纓一揖:「見過女君。」

蔡纓知曉王瓚不是等閑之人,還禮後,再顧不得矜持,看著他,急切地一步上前:「敢問君侯,如今可有家父消息?」

王瓚詫異,心思轉了轉,既已明白。

「女君節哀,某幾日前得信,蔡丞相已遭叛軍毒手。」他聲音和緩地答道,面色肅然。

蔡纓聞言,只覺多日來僅存的一絲念想瞬間湮滅,悲痛襲來,蒼白的臉頰上頃刻淌滿淚水。

謝臻看著她,心中輕嘆,卻轉向王瓚,道:「信中言及之事,不知君侯可有預備?」

王瓚頷首道:「已備下。」

謝臻不語,片刻,又看向蔡纓,低聲道:「逝者已矣,女君當自勉,方不負蔡丞相一番苦心。」

蔡纓仍抽泣著,少頃,微微地點了點頭。

王瓚看著他們,過了會,道:「車駕已備好,請使君一行隨某返城歇息,他事容後再議。」

謝臻頷首,一揖道:「有勞君侯。」

王瓚略一點頭,轉身朝坐騎走去。

王瑾一早出去巡視水營,回來時,日頭已經略略西移了。

他上了岸,往大江上望去,只見樓船如壁壘般林立,與陸地上的密密的拒馬和營寨相連,一副巍然氣勢。再眺向極目處,天氣尚算晴朗,可隱約望見對岸朝廷大營上的闕樓,想必也是固若金湯。

心中暗嘆,父親濮陽王招兵買馬,苦掘良將,辛勞十數年方才攢下這副身家;朝廷亦早已處心積慮,如今戰事甫起便派來了大司馬顧銑。

朝廷雖在蜀郡設下了重兵,可王欽籌備多年,在舉兵時即乘深夜突襲,一下將蜀郡通往巴郡的幾處江險牢牢握在手中。

記得顧銑至零陵的消息傳來時,王欽正在飲湯,聞言差點哽著了喉嚨。

可再往後,他卻又恢複神清氣定之態,穩坐督戰。

朝廷大軍來勢洶洶,甫一來到就牢牢佔據了江北,紮營對峙,將王欽吞下蜀郡的謀劃一下打亂。

王欽卻不慌不忙。

他親自坐鎮,憑藉江險幾番退敵。軍中上下見狀,皆鼓舞不已,以為可乘勢與江北一戰。不料,過了好幾日,王欽仍按兵不動,只令嚴守營寨,側翼各路亦無消息傳來,連眾將官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。

更教人納悶的是,對岸的顧銑似乎也毫不著急,有模有樣地小打幾次之後,也愈發平靜。兩日來,江上除了斥候窺探的舟影,再無動作,雙方竟似約好了一般。

「殿下。」這時,李復與幾名偏將走過來,向他一禮。

王瑾頷首,看看他們,問李復:「父王何在?」

「王公正在大帳中。」李復恭敬回答,與眾將看著王瑾,面上神色卻有些猶疑,似欲言又止。

王瑾知道他們心中所想,未等李復開口,他道:「我去見父王。」說著,拍拍李復肩頭,徑自往大帳那邊走去。

大帳中,微微的醺暖拂動。

一名男子身著素錦長袍,將手中的一方竹扇輕輕催動著茶爐中的火焰。水汽自壺中溢出,氤氳散開,將他白若瓊玉的側臉和兩道黛青長眉映得愈加動人。

王欽身上披著一件薄氅,倚幾斜坐在榻上,雙眼微眯,目光在男子的頰邊流連。

似乎察覺到他在看,男子微微側頭。相視一眼,他的唇邊揚起一抹淺笑,復又轉過去。

「子桓。」片刻,只聽王欽低低開口。

男子將水壺開啟,舀出沸水,沒有抬頭:「嗯?」

「你隨我可有七年了?」

持勺的手微微停頓,陳瑞抬頭,只見王欽看著他,面色和順。

陳瑞略略思索,輕聲道:「再過兩月,正好七年。」

正說話,帳外忽而傳來些人聲,未幾,侍從入內稟報,說王瑾來見。

陳瑞目光凝起。

「哦?」王欽看看外面,露出微笑:「讓他進來。」

侍從應聲退下,過多久,王瑾一身甲胄,昂首闊步地踏入帳中。見到王欽,他上前端正一拜,朗聲道:「兒見過父王。」

王欽莞爾看著他:「回來了?」

王瑾答道:「正是。」

「如何?」王欽緩緩道。

王瑾垂眸稟道:「兒巡視時,各部皆從父王之名,如常操練,維護戰舟,以備戰事。」

王欽頷首,沒有說話。

王瑾等了一會,微微抬眼,卻見陳瑞正將一盞茶湯捧至王欽面前。

王欽接過茶盞,往湯上輕輕吹了吹,緩緩地抿一口。片刻,他眉間露出歡愉之色,看向王瑾,道:「你也累了,也坐下品品子桓的茶。」

王瑾應聲,在一旁的席上坐下。

陳瑞依言將一盞茶捧前,王瑾接過,抬手間,身上的甲胄的鱗甲碰著輕響。目光微微掃過他清秀的臉龐,未幾,陳瑞默默轉身,退回自己的席上。

「如常操練,維護戰舟。」王欽飲了幾口茶,將茶盞緩緩放下,看向王瑾,饒有興味地問道:「余多日未動,眾將士可有言語?」

王瑾一怔,片刻,即答道:「確有。軍中士氣頗足。」

王欽看他一眼,含笑不語。

父子二人談了一會,王府掌事高充入帳來見。

「拜見王公。」高充風塵僕僕,向王欽一揖。

王欽看著他,面露喜意,和聲道:「掌事奔波一路,何以拘禮?且入座。」

高充恭敬應下,坐到席間。

陳瑞看看他們,心知自己不宜再留,從席上站起身來,向王欽告禮一聲,退出帳外。

那身影隨風一般地翩然消失,王瑾收回眼角的餘光,看向上首。

「那邊使者可來了?」王欽稍稍坐直身體,緩緩問道。

「來了。」高充答道,說著,從懷中取出一方帛書,雙手呈與王欽。

王欽接過,目光在上面掃了掃。

「十月初五。」他低低道,抬眼看看高充:「可就是十日後?」

「正是。」高充答道。

王欽眉頭微凝,手指輕叩著小几。忽然,他看向王瑾:「仲玟以為如何?」

王瑾思索片刻,答道:「兒以為,此計雖好,卻是過遲。且不論拖上這些時日,耗費錢糧無數,軍中內外也難免要生猜疑;便是做到,父王又怎知他們定會踐諾?」

王欽看看他,面露淺笑。片刻,他卻轉向高充問:「京中可有甚消息?」

高充答道:「皇宮戒嚴,是何緣故卻不得而知。」

「哦?」王欽聽聞,目中一亮,笑起來。

高充與王瑾皆看著他。

「他們必不會失約。」王欽笑容隱去,目光篤定而銳利。

零陵江口,水面在眼前鋪開,似一眼望不到邊。

馥之許久未見過這般壯闊景象,站在舷邊,不住眺望。

一雙大手忽而穩穩地落在雙肩上。

馥之回頭,顧昀看著她,面上有些不快。

「不是要你坐在艙里,怎又出來吹風?」他語帶責備,抬手將馥之身上的皮裘攏了攏。

馥之笑笑:「我不慣艙中憋悶,吹風倒舒服。」說著,她望向前方,指指岸上高低錯落的城池樓台:「那便是零陵?」

「嗯。」只聽顧昀輕聲道,身後,一雙手臂環來腰間,將皮裘裹得溫暖。

馥之將手與他交疊,後背抵著那胸膛,只覺心滿意足。

「大司馬也在城中?」片刻,她問。

「在。」顧昀輕吸口氣,答道。

馥之想了想,道:「大司馬大病才愈,實不該就來征戰。」

顧昀聞言,唇邊浮起一絲苦笑,低低道:「你以為家中不曾勸阻?莫看他待人隨和,拗起來我也不及。」

馥之不語,忽然想起姚虔,片刻,亦笑起來,轉頭看向:「常言類聚,我叔父卻也是這般性格。」

顧昀莞爾,一邊擁緊她,一邊將目光投向漸近的江岸。

大舟緩緩慢下,早有從人候在岸邊,見到他們,一番忙碌。

「將軍,夫人。」顧昀扶著馥之走下來,餘慶率先上前,笑呵呵地咧嘴。

見到他,馥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