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 第六章 舞伎

顧昀和馥之回到家中,顧銑甚是歡喜,設席款待,又向馥之細細問起姚虔近況。馥之一一答過,顧銑聞得姚虔病勢已經好轉些許,面上憂色寬解許多。

「遠道奔波,多多歇息才是。」顧銑對馥之道。

馥之行禮應下。

用過晚膳之後,顧銑與顧昀留在堂上談些朝堂的公事,賈氏則與馥之告退離開。

月亮自掛在庭院的東邊,白日里的熱氣在夜風中退得很快,走在游廊下,身上已經覺得有些涼了。

後苑中,月色和著燈光,兩旁草木葳蕤,清香暗送。

馥之陪著賈氏緩緩前行,微微側頭,樹木在天幕中落下濃濃的影子。

「大司馬病後,庭中花木皆是囿人打理,卻不如從前好看了。」賈氏忽然開口道。

馥之看向她,微笑道:「叔父如今大好,不久必可再親自治園。」

賈氏淺笑不語。她的目光微微掃過馥之的面龐,只見淡掃的眉目間,皮膚白皙如玉,燈火熒熒中,輪廓柔美。

「我聽聞,馥之家中亦有大園?」她問。

馥之微訝,頷首道:「馥之母親亦好治園,曾在園中遍植花木。」

「哦?」賈氏看看她,片刻,輕聲問:「如今可還在?」

「有些花木仍在。」馥之笑了笑,道:「過了許多年,已不是當初模樣了。」

賈氏頷首,轉過頭去。

二人說了一會話,行至通往各自庭院的岔口,賈氏說馥之趕了許久路,可自去歇息不必再送,帶著侍婢往自己的宅院去了。

馥之回到西庭,只見燈火明亮,戚氏正與侍婢收拾帶回的行李。

看到馥之回來,戚氏將一匹織錦拿出來,愛不釋手地嘖嘖贊道:「到底是老夫人疼愛,這布料,只怕皇宮中也難找。」

馥之將那織錦看了看,紋飾華貴,光澤如霞,確是難得的好錦。她笑笑,道:「明日要去三叔父府上,還須備些禮物才是。」

戚氏頷首。姚氏在京中除了姚征一家,便只有馥之。如今姚嫣出嫁,她身為堂姊,少不得要去拜訪,做些輔助之事。

「這倒無須置辦,家中有幾匹彩帛,夫人帶上便是。」戚氏笑道。

馥之聽了,覺得合理,點頭同意了。

正說話,顧昀進來了,戚氏和眾侍婢紛紛行禮。

「這麼快回來?」馥之訝然看著他,輕聲道。

「嗯。」顧昀應了聲,在榻上坐下。

眾侍婢看著他們,相覷一眼,笑嘻嘻地告退下去。戚氏也說要去別處看看,含笑地走開,掩上房門。

室中只剩二人。

顧昀神色悠然,看看堆得滿室的雜物:「還未收拾好?」

馥之笑笑:「家中帶過來的東西多了些。」說著,隨手拿起一隻小小的絹偶人,在顧昀面前晃了晃,饒有興緻地說:「這是我幼時最愛玩的。」

顧昀朝那偶人看去,只見是個仕女模樣,絹面黃舊,有些年歲了,卻看得出原本是做得不錯的。再看偶人的臉,顧昀愣了愣,只見上面黑一塊紅一塊,似塗鴉一般,將好好的臉塗得怪異不已。

馥之有些發窘,道:「我那時想給它畫妝,就從我母親那裡投來眉墨胭脂,不想,就成了這般模樣。」

顧昀看看她,笑了起來,忽然,伸手將她一摟。馥之猝不及防,隨他一下倒在了榻上。

脖子上火熱刺癢的觸感傳來,馥之笑著,閃躲地偏開頭去。

這時,外面傳來一個溫文的聲音:「夫人可在?」

二人皆停住動作。

馥之忙掰開顧昀的爪子,坐起來,理理頭髮,應了一聲。

門輕響一聲,一名侍婢捧著幾卷簡牘走進來,卻是綠蕪。

她看見榻上的馥之和顧昀,目光微微停住,片刻,走上前來,向二人一禮:「主母吩咐婢子將君侯產業賬冊取來交與夫人。」

馥之怔了怔,看看她手中的簡冊,隨即明了。顧昀跟她說過,他的俸祿產業 ,多年以來一直由叔母賈氏代為掌管。馥之現在做了新婦,這些原本該交給她,只因當初走得急,未來得及行事。

如今賈氏讓綠蕪將這些賬冊送來,正是此意。

「主母交代,一應出入皆由府中龐管事掌管,夫人如有不明,可喚他來問。」綠蕪低眉稟道。

馥之頷首,將簡冊接過。她與顧昀對視一眼,看看綠蕪,含笑道:「有勞你了,我稍後便去向叔母拜謝。」

「主母方才已睡下,曾交代婢子,若夫人有話,可明朝再往。」綠蕪道。

馥之想了想,答應道:「如此。」

綠蕪不語,片刻,目光瞥過顧昀的臉,輕聲道:「婢子還有一事。」說著,她雙膝跪下,深深稽首:「婢子今日已將所司之事交代完畢,明日即離府返家,特來辭行。」

馥之一訝。

顧昀卻笑笑,看著她,緩緩道:「家中可準備好了?」

綠蕪沒有抬眸,少頃,答道:「正是。」

顧昀頷首,溫聲道:「你在府中服侍多年,我已交代龐管事給你備下些絹帛之物,亦是一點心意。」

綠蕪稱謝,拜過顧昀,又拜馥之,站起身來。

「婢子去了。」她望向顧昀,目中似閃著些微的留戀。

顧昀唇角彎起:「去吧。」

綠蕪輕輕咬唇,片刻,轉身小步趨下。

細碎的步履聲似夜風般輕柔,片刻,在門外消失不見。

「她要回家成婚。」顧昀看向面帶不解的馥之,解釋道。

馥之看著他,微微一笑:「如此。」

深夜,錦城的伎館之中仍是歌聲滿耳,舞袖如雲。

白傑與幾個好友在家中喝得半醉,乘車到最大的繁英館中,繼續作樂。

「這幾日如何不見王太子?」一人將酒盞里的酒一飲而盡。問道。

「他呀,」另一人用箸夾片魚肉,放到口裡,緩緩道:「去京城了。」

「京城?」問話的人打個酒嗝:「去京城做甚?」

「皇帝立後,去致賀哩。」那人答道,說著,冷笑起來,懶洋洋地往席上一躺:「你是沒見到他那儀仗,旗幡的桿頭都是金的。」

「甘五。」白傑聽出他言語中的嘲諷,瞥他一眼:「勿忘了你父親送你來做甚。」

「做甚?」叫甘五的人坐起來,滿臉醺紅:「就是做質子!我族人在山中開私鹽,鹽利十分,濮陽王佔七分!前幾日我父親傳來消息,說濮陽王的人又與他談,出黃金萬斤買下鹽井!不長眼的!竟也有人說要賣!當我等土人不識字是怎的?現在朝廷頒了新令,鹽井一年得利百萬,可都是我們的……」

話沒說完,腦袋上卻被猛拍一記,他懵住。

「小聲些!」白傑瞪著他,低斥道。

甘五稍清醒,看看四周,神色有所收斂,卻仍是不忿,「哼」一聲,又在席上躺下。

白傑瞅瞅他,端起一隻酒盞,飲酒不語。

未幾,他忽然發現進館時點的那名舞伎還未至,心中一惱,讓侍從去叫館主人來。

伎館主人滿面笑容地走進來:「公子有何吩咐?」

白傑瞪他:「人呢?」

館主人小心賠笑,道:「青絮還在別處,公子若不棄,小人可去喚別的舞伎來。公子放心,此館中……」

「砰」地一聲,酒盞在館主人面前摔得粉碎。

白傑冷笑,霍地起身:「我倒要看看,何等貴客,竟敢霸著不肯放人!」

館主人聞言變色,忙上前勸阻。白傑一把將他推開,大步走了出去。

伎館的廊道中,光影交錯,歌聲繞耳不絕。白傑問得青絮舞蹈的廂房,憑著一股酒氣,上了樓閣。

走到那廂房前,白傑猛地將門推開。

燈火點點璀璨,卻沒有一點樂聲。偌大的廂房空蕩蕩的,一人端坐案前,衣冠素潔,雙目深若點墨,面容俊逸出塵。旁邊,一身舞衣的青絮望著他,手捧茶盞,面帶紅暈。

白傑看著那男子的面容,愣了愣,酒意瞬間清醒。

「公子。」他正要轉身離開,謝臻已經開口,含笑地看:「某等候多時矣。」

白傑神色莫測,盯著他,片刻,走入室中。

謝臻仍是面帶微笑,朝青絮一頷首,青絮向他一禮,低下頭,施施然走出廂房,將門闔上。

「公子放心,某在此處,除了青絮,便只有公子知曉。」見白傑神色猶疑,謝臻從容道。

白傑轉過頭來,冷笑:「使君此計甚妙。」

謝臻望著他,亦是笑意淡淡:「若無此計,只怕見不得公子。」說著,將手向旁邊的席上一請。

白傑瞥著他,少頃,在席上坐下。

「見我何事?」白傑開門見山地問。

「自是為鹽利之事。」謝臻亦不多廢話,漆黑的雙目注視著他,語聲緩緩:「朝廷令巴郡鹽政歸民,不知公子意下如何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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