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 第四章 秋蘭

琴音戛然而止。

馥之望著他,從榻上站起來,又驚又喜,一時竟說不出話來。

「阿姊!」忽然,一個粗啞的聲音激動地響起,阿四從門身邊擠出來,望著馥之,雙眼明亮,便要奔上前來。

還未邁開步子,他的後領被一隻手有力地扯住。

顧昀神色淡淡,片刻,低喝一聲。「餘慶!」

他身後閃出一個人來,卻是大漠里與馥之同行的侍衛餘慶。見到馥之,他咧嘴,靦腆地笑了笑。

「帶他出去。」顧昀道。

餘慶應聲,二話不說地接過阿四。

「阿姊……」阿四一面被拽走,一面委屈地回望。

馥之啼笑皆非。

她看向顧昀,仍覺不可思議,目光相對,臉上卻漾起歡喜的笑容。

「如何突然來了?」她問道。

顧昀看著她,片刻,唇畔淺淺莞爾,語氣卻仍是平淡:「不是說過要來看你?」

馥之含笑不語,望著那風塵僕僕的面龐,兩月來的思念浮上心頭,卻似摻了蜜一般的甜。她伸出手來,未幾,忽然被握住,倒向面前。

呼吸間滿是久違的淡淡幽香,顧昀摟著她,懷中,一個柔和的心跳亦在蹦響。他深吸口氣,將下巴在馥之鬢邊細細摩挲,胡茬刺刺的,馥之輕笑地躲開,顧昀卻愈加用力,低頭探向她的唇間……

「君侯,夫人,主公已在室中等候了。」這時,外面忽然響起戚氏的聲音。

顧昀一怔,停住動作,轉頭應了一聲。

馥之訝然,抬起頭,滿面通紅。

顧昀頰上亦有些淡淡的紅暈,笑笑,低聲道:「還未曾見過姚叔父。」

馥之瞭然。

顧昀看看她,將手臂鬆開,卻轉而攜起她的手,往屋外走去。

戚氏滿面笑容,引著二人穿過屋舍間相隔的籬笆和葯田,來到姚虔的居所前。

房門已經敞開,姚虔等人站在門前,見到顧昀,皆浮起笑意。

顧昀上前,向姚虔見禮,又與白石散人和凌霄道人分別揖過。

「甫辰千里迢迢而來,我等竟未曾遠迎。」姚虔看著他,和聲道。

顧昀一揖:「小婿不敢。」

「此言差矣。」白石散人在一旁搖頭笑道:「君侯也該事先告知一二,我等也好有個準備。」

顧昀微笑答道:「昀得假時日並無多少,傳信費時,故而未加告知。」

白石散人撫須頷首。他去年往顧府醫治顧銑,對顧昀印象極佳,對他與馥之的婚事也頗為贊同。如今見他親自來此,與馥之站在一處,堪堪一雙璧人,心下亦是歡喜。

話未多說,主賓揖讓入室,各自在席上坐下。

「余離京以來,常念故人。未知大司馬在京中可好?」葯童進來奉上清茶,姚虔向顧昀問道。

顧昀回答:「叔父身體又康健了好些,盧子常來調治,已無大礙。」

姚虔頷首,笑意安然。

「行禮之物可曾齊備?」片刻,他問道。

顧昀頷首,道:「皆已齊備。」

馥之在旁邊聞得此言,面上微微一紅。

她與顧昀的婚事辦得匆忙,潁川家中得信之時,雙方已行過五禮,將婚事議定下來。祖母蕭氏對此甚是不滿,曾來信將姚虔斥責一番。姚氏素來重禮,馥之雖由姚虔撫養,卻是家中嫡長所出,按理當在潁川家廟中出嫁。

顧昀與馥之商議,將來可返潁川一趟,拜見她家中尊長,以周全禮數。姚虔亦不反對,但他重疾纏身,馥之也要隨他來太行山,此事便也拖了下來。而如今,姚虔病勢好轉,馥之漸漸放下心來,再過幾日便是祖母蕭氏生辰,顧昀現在來到,卻正是合適了。

「馥之往潁川見過長輩,也須返京中一趟才是。」姚虔緩緩道。

馥之聞言,訝然抬頭。

只見姚虔看著馥之,微笑道:「陛下下月立後,爾為顧氏冢婦,怎可不在?且你三叔家中亦是喜事,論親及禮,你也當前往才是。」

馥之目光凝住。

皇帝立後和姚嫣將入宮的消息是一道傳來的,所有人都吃驚不小。顧昀來信中雖然什麼也未提及,馥之卻明白,立後大典,各家貴婦皆出席在列,大司馬府的子侄輩中只有馥之,若她未去,顧府必要遭人議論。

馥之默然,片刻,側目看向顧昀。

他亦看著馥之,雙眸中,瞳仁如墨。

「阿姊。」葯田裡,阿四正幫著一名葯童收葯,見馥之出來,忙拍乾淨手,迎上前來。

馥之看著他的樣子,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匪夷,問:「怎去了葯田裡?」

阿四向她身旁的顧昀瞥去一眼,不敢示怒,卻哼哼道:「帶我來此又不許我見阿姊,我便只好去葯田裡了。」

顧昀眼睛望著別處,視若罔聞,片刻,他對馥之道:「我去交代從人。」

馥之頷首。

顧昀轉身離開。

見他遠去,阿四放下心來,拉著馥之的衣袖,笑逐顏開。

馥之看著他,笑笑,見他臉上沾了塵土,便帶他去自己居所前的井邊清洗。

「阿姊自幼便住在此處?」阿四擦著面上的水珠,望著屋舍前遍植的花木修竹和一棵高高的老銀杏,讚嘆不已:「果真美麗,比承光苑的那什麼園還好。」

馥之聽他這般比論,不禁失笑,卻看著他:「你來太行做甚?」

阿四目光閃閃,咧嘴笑道:「自然是來看阿姊。」

馥之不語。

阿四望著她,眼圈忽而一紅:「阿姊騙我,說我只要去跟了盧子,喉嚨便會好。阿姊卻招呼也不打,跟著姚博士走了。」

馥之知曉他會說這些,微微莞爾。

阿四幾月前在京城看蹴鞠,在場邊大聲喊了一個下晝,回來以後,嗓子便啞了。他苦惱不已,恰好盧文的醫坊要開張,馥之便對他說,盧文醫術高超,阿四可去幫忙,順便請盧文醫治。

「我聽盧子說,你已曉得診治風寒腹瀉?」馥之沒有回他的話,卻問道。

阿四點頭:「嗯。」

馥之笑笑:「就算阿姊騙你,你亦有收穫。」

阿四想了想,覺得也對。

「阿四。」馥之面色稍整,看著他:「阿姊知你愛玩鬧,讓你到盧子處,便是想讓你學些醫理,你總有一日要長成大人,有一技在身,將來總不吃虧。」

阿四面上微有些赧然,呵呵地笑,片刻,卻忽而了悟地抬頭:「阿姊本就知曉這喉嚨好不得吧?」

馥之怔了怔,訕然一笑。

兩人說了些話,顧昀走了回來。

見到他,阿四說要替盧文送東西給白石散人,知趣地走開了。

屋舍前,二人各自不說話。顧昀站在井前,將四周的花木山林看了看,神色怡然。

「附近的林壑更是美麗,可願意走走?」馥之坐在井沿上看著他,問道。

顧昀莞爾頷首。

馥之微笑,站起身來,拉著他的手便往屋後走去。

葯田那邊遠遠傳來些笑鬧聲,望去,只見餘慶和阿四正幫著葯童收葯,似乎熱鬧得很。

「如何一直未見餘慶?」馥之好奇地問顧昀。

顧昀望望那邊,答道:「他此前與田文一直留在平陽郡。」

「平陽郡?」馥之一訝。

顧昀頷首,道:「平陽郡有草原可練騎兵,陛下今春新擴了騎兵,將羽林屯騎精銳遣到平陽郡教練。」

馥之瞭然:「如此。」她想了想:「那如今又為何回來了?」

顧昀瞥她一眼,笑了笑,沒有答話,卻伸手撫撫她的肩膀,問:「可覺得涼?」

馥之這才發現自己似乎問得深了些,顧昀不便多說。她微笑地搖搖頭,望向前方。

一道溪水自山上流下,潺潺淌過眼前,嘩嘩的水聲充溢耳旁,水汽的味道清新而潔凈。日光在高大的樹冠間淡淡透下,灑在溪石和兩旁的野草樹叢間,露珠閃亮。

顧昀望著面前的清幽景緻,只覺身心怡然。

馥之卻不止步,仍拉著他沿溪邊往前走,邊走邊問:「你得了幾日的假?」

「二十日。」顧昀答道。

馥之怔了怔,心裡一算,他從京城到太行,雖說道路平坦,卻少說也去了五六日,再算上回程,可留在此間的日子便是少得很了……

「明日便要動身去陽翟。」顧昀補充道。

馥之回頭望望他,片刻,緩緩頷首:「如此。」

陽翟是潁川的郡都,姚氏家宅所在。太行至潁川,須兩日行程,至陽翟又須一日。想著,馥之瞥瞥顧昀,不禁覺得好笑。想起二人在京中的時候,除卻他那次遇襲受傷,每見上一面也總須好幾日。如今皇帝允他二十日的假,該是莫大的恩惠了。

顧昀見她唇邊浮起笑意,眉梢微微揚起:「笑甚?」

「無甚。」馥之拉著他的手,沿著一條小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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