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 第三章 箜篌

清晨,濮陽王府前,車馬齊整,彩幟隨風飛揚,從人列隊在旁。

以養病為名久居別所的濮南王欽,今日難得一見地出現在自家府前。他身著吉服,面上敷著白粉,襯著衣冠的顏色,反添幾分病態。

「爾代父入京,當自省言行,進退知禮,唯恭唯慎,勿忘勿違。」王欽聲音慢慢,簡短地說。

王太子王鎮一身行裝,恭敬地聽著王欽訓話,稽首一禮:「兒謹遵父王教誨。」

王欽的目光將他淡淡掃了一眼,手稍稍抬了抬:「去吧。」

王鎮領命,再拜而起,轉身登車。

王欽看向一旁的掌事高充:「都準備好了?」

高充一禮:「準備好了。」

王欽看向坐在車上的整理衣裳的王鎮,片刻,低低道:「你跟隨我多年,機警過人,甚合我意。你持我玉牌,一應事務,可行專斷之權。」

高充低頭答應:「小人遵命。」

王欽略一頷首,高充再禮,轉身匆匆朝車駕走去。

隊伍浩浩蕩蕩地離開大街,往城外走去。路旁早已圍著許多看熱鬧的百姓,被清道的府兵攔著,人頭攢動。王鎮坐在車上,目光掃過車前的儀仗和四周的人群,只覺神清氣爽,頭揚得高高的。

望著那些漸漸走遠的車駕,片刻,濮陽王轉身。旁邊侍奉的家人忙抬來一乘步攆。王鎮由侍婢扶著,慢慢地在攆上坐下。

「仲文何在?」他忽然回頭。

「兒在。」王瑾走上前來,一禮道。

濮陽王看著他,只見他衣冠整齊,行止彬彬。

心中倏而寬慰。

「隨我去翠苑。」他淡淡地說,畢了,轉回頭去,命往前。

日頭下,蹴鞠被踢得高高拋起。

校場邊上,助威聲喊得正緊。

皇帝身著玄衣,雙眼緊緊地盯著蹴鞠落下來,迎著一個挺身,蹴鞠落在了腳下。

「陛下!」一名玄衣人大叫一聲,皇帝見機,將蹴鞠一踢,飛向那人。

玄衣人得了蹴鞠,轉身飛快地奔向門前。不料,未走得幾步,一個赤衣身影忽然從旁邊衝來,玄衣人轉勢不及,腳下蹴鞠被那人奪去。

場邊傳來一陣失望之聲。

顧峻毫不放慢,偏過兩名玄衣人的迎面堵截,動作利索地帶著蹴鞠奔向玄衣門前。眼見目的將至,他正要抬腳,突然,一隻腳從側面鏟來,靈活地一勾,將蹴鞠截了去。

王瓚得了蹴鞠,用力朝反向一踢,大喝:「孟達!」

喝彩聲中,蹴鞠直直飛向遠處,一名玄衣人截得蹴鞠,順勢將腳一掃,蹴鞠直直落入赤衣門中。

場邊一陣歡呼,未幾,鐘鳴響起,一賽完畢。

皇帝走回看台,中常侍徐成早已守候在此,迎上前來,奉上備好的巾帕。皇帝接過巾帕,將面上和脖頸拭了一把,仍興緻勃勃,轉頭對王瓚笑道:「方才險教他們得逞,卻多虧了仲珩。」

王瓚笑了笑,接過內侍遞來的巾帕,往臉上一抹,印下一個黑黑的人中。「全靠張都尉靈醒。」他謙道。

皇帝但笑不語,讓內侍替他除去外衣,接過面前的水盞,一連喝下好幾口。他忽然想起一事,轉向王瓚:「你昨日呈來的奏章我已閱過,欲往南方督漕?」

王瓚聞言,將巾帕放下,一禮,道:「懇請陛下准奏。」

皇帝看著他,唇角勾起,卻悠然道:「雍南侯前日來見過朕,似更操心你的婚事。」

王瓚一怔,片刻,道:「臣以為,男子當以立業為重。」

皇帝眉梢微揚,沒有答話。

少頃,他瞥向一旁,長公主王宓手執紈扇坐在席上,雙眼望著教場中,似在出神。顧昀成婚前,王宓便去了京畿百里之外的屏山行宮,一住就是兩三月,待回來,卻仍有些落寞之態。

皇帝看著她的樣子,心中只覺啼笑皆非。這時,他見到顧峻就在不遠,招呼一聲,讓他過來。

「陛下。」顧峻來到皇帝面前,一揖道。

聞得這邊的聲音,王宓轉過頭來。

皇帝讓內侍給顧峻端來水盞。

「謝陛下賜飲。」顧昀再揖,雙手接過。

皇帝失笑,道:「今日君臣同樂,顧卿不必多禮。」

顧峻微笑,低頭應諾。

「卿蹴鞠甚犀利,想來平日亦是愛好。」皇帝道。

顧峻答道:「陛下所言正是,臣閑時,常與同僚蹴鞠。」

「哦?」皇帝含笑,饒有興味:「如此,今後可常與朕切磋。」

顧峻應下。

「大司馬如今身體可安好?」皇帝問。

「家父身體安好,已可騎馬。」顧峻道。

皇帝頷首:「大司馬休養已久,朕在朝中,日感力不從心,深盼大司馬早日返朝。」說著,他看看顧峻:「亦盼卿輩戮力,以繼大司馬家聲。」

顧峻心中似被什麼輕輕一觸,眼皮微抬,片刻,端正一禮:「臣謹記陛下之言。」

巴郡的大道上,進京朝賀的隊伍行了半日,在一處驛亭停下。聞得濮陽王太子至此,附近鄉里的官長皆不敢怠慢,早早備下新煮的酒食侯在此處。

王府掌事高充得了濮陽王交代,與來迎的人好聲謝過,正行禮,忽然,家人來報,說太子請他過去一趟。

高充答應,來到王鎮處。

驛亭上,家人環伺,王鎮坐在席上,手中拿著水盞,面色不豫。見到高充,王鎮將水盞放下,劈頭便問:「我身邊那朱蕊、玉露呢?」

高充知曉他會問起,答道:「太子身邊侍婢都留在了府中。」

王鎮眉頭一豎,指著他怒道:「誰人的主意?」

高充不慍不火,俯首道:「王公說路途遙遠辛苦,婢女不得隨行。」

聽他搬出父親,王鎮一時語塞,只將眼睛瞪著高充。

高充垂眸不語。

過了會,王鎮將衣袖一揮,讓高充下去。

「老匹夫。」他將高充的背影白了一眼,低低罵道。

道路兩旁的麥田裡,麥穗已經初現金黃,大風從天邊刮來,只見黃綠交接的顏色如波浪湧起,盡頭的一片森林之後,青黛的山脈將大地阻斷一般,巍峨聳立在遠方。

路旁,一名老叟荷鋤走來,步子慢慢。

「叟!」一個粗啞的聲音忽而傳來。

老叟回頭,卻是一個少年騎馬過。少年下馬,笑嘻嘻地一揖:「叟,敢問太行山距此多遠?」

老叟見少年禮數端正,停下腳步,將他看了看,又看看他身後的一隊人馬車輛,當前一人,衣裝高貴,器宇軒昂。

「太行啊。」老者慢悠悠地說,將手指上大路盡頭:「還有不到百里。現在下晝,爾等騎馬入夜便到得山腳,須借住一宿,明日再進山。」

「哦……」少年望望遠處的山巒,面上露出些失望。

「多謝叟指點。」少年向他又是一揖,轉身騎回馬上。

顧昀坐在馬上,看著阿四回來,問:「如何?」

阿四把老叟的話說一遍,沮喪地說:「還須等明朝。」

顧昀唇角微微揚起,望向前面的道路,低叱一聲,打馬向前。阿四和後面的馬匹車輛紛紛跟在後面,轔轔走起,大路上揚起一陣淡淡的塵霧。

老叟看著他們離去,荷著鋤頭,繼續地朝村子裡慢慢走去。

馥之一早醒來,天色還帶著些昏暗。

她起身穿好衣服,下榻穿上麻履,洗漱過後,推開房門,一陣晨風夾著微微寒意迎面而來。

頭腦中殘存的睡意倏而全無,馥之攏攏身上的衣服。七月時節,山中的秋意總比別處來得重一些,夜裡還須蓋上一層被褥。

不遠處的庖廚已經升起了炊煙,馥之走過去,只見白石散人的兩個葯童正忙裡忙外,灶上熱氣騰騰。

「可做好了?」馥之走進去,問道。

「好了。」一名葯童答道,說完,盛出一碗湯藥和一碗熱粥,放在盤上,交給馥之。

馥之接過盤子,小心翼翼地端出去。

房中,姚虔已經醒來,坐在榻上。旁邊,一名鶴髮童顏的老道士坐在席上,正與他說話。

見馥之進來,姚虔微笑:「如何來得這般早?」

「叔父也是起得早。」馥之笑而答道,將湯藥和粥食放在案上。她看向那道士行禮:「真人。」

老道含笑,還禮:「女君。」他號為凌霄道人,頗有名望,與姚虔多年相交。月初時,凌霄道人到太行山來探望姚虔,便一直留在此處,兩人常談些玄理,卻也為病重的姚虔解去不少煩悶。

馥之看向姚虔:「叔父須及早服藥才是。」

姚虔頷首,依言坐到案前,仔細進葯。

馥之看著他的樣子,心中稍稍松下一口氣。

或許真是心情暢快的關係,姚虔近來精神好轉許多,服藥吃食,再不像過去般勉強,病勢也隨之減輕了些。她看向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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