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 第三十七章 新婚

白石散人來到京城的第二日,馥之的婚期也到了。

夕陽西下,京城萬物都籠罩在黃昏的餘光之中,姚氏西府前的道路上卻一反平日的冷清,熙熙攘攘。眾多聞訊而來百姓站在路旁翹首以待,只為一睹武威侯顧昀親迎。

霞光將天邊的雲彩染作了紫色,不知誰忽然叫了聲:「來了!」

眾人望去,只見道路的遠處,駟馬拉著大車緩緩駛來。

武威侯顧昀玄端纁裳,頭戴爵弁,端坐其中。他身形的身形筆直,肅穆間更顯丰神俊朗。

晚風中,車蓋上的雉翎微微招搖,猶染著餘暉的澤光。

街道兩旁的說話聲忽然低了下去,人們看著那車上的人,儘是讚歎欽慕之色。

堂上,姚虔身著玄端站在正中,寬大的衣裳將清瘦的身形掩去,一派主人的莊重。姚征夫婦為馥之長輩,亦盛裝而來,站在一側。

馥之身著禮衣,頭飾明珠玳瑁,裳垂組佩,靜靜地立在姚虔身後,旁邊陪著乳母戚氏。

宅門外傳來的吵鬧聲似乎消去了許多,馥之心中生出些緊張,不由將雙眼張望。未幾,庭前的大門處忽然走來一個頎長的身影,玄衣纁裳,雙手執雁。

周圍窸窣地起了一陣會心的笑語,姚虔走下階去。

馥之望著那裡,心中如甘泉湧起,面上卻倏而燒灼不已。

「武威侯甚俊美哩……」庭中的賓客里,不知誰贊了一句。阿四站在眾人身後,聞言,不住地踮起腳看,突然肩上被人一壓。阿四回頭,見盧文正將兩隻眼睛瞪著他,面上一訕,不再多動。

一番揖讓,姚虔與顧昀走上堂來。奠過雁,姚虔轉向馥之,看著她,淺笑中,目光深深。

「戒之敬之,夙夜毋違命。」他緩緩囑道,聲音中帶著微微的波瀾。

馥之雙目浮起些澀意,向姚虔深深一禮,答道:「馥之敢不遵從。」

姚虔看著她,不再說話。

馥之望向顧昀,黃昏的光照下,他的臉染著一層蜜般的暈色,雙眸注視著她,明亮如霞光。眾人又起笑語,戚氏扶著馥之,隨顧昀下階而去。

門外,家人早已備好了一輛墨車和兩輛從車。

戚氏扶馥之登上墨車,顧昀坐到車前,親自御車。

鞭子揚起一響,馬兒慢慢走起,兩旁儐者執燭跟隨,火光跳躍,將漸暗的道路照得明亮。

路旁觀望的不時地發出陣陣歡笑,讚美之聲不絕於耳。

馥之端坐車中,斂眉觀心,只覺熱氣滿面,似乎要將面上的妝顏也透去。她稍稍抬眼,面前,顧昀的背影筆直而高大,更遠處,夕陽的光照如火,將一抹淡淡的流雲染得血一般明艷……

何萬回到新安侯府時,天色已經全黑了。

大長公主的房中,燈火明亮。大長公主正聚精會神地坐在案前,將半勺煉蜜加入一隻白玉盞中。

「如何?」何萬踏入時,她頭也不抬,出聲問道。

何萬一揖,恭聲道:「賀禮已送往大司馬府,用的是新安侯的名義。」

大長公主頷首,沒有說話,只將雙目看著調香的玉盞。

「公主不去么?」何萬遲疑地看看長公主,聲音愈低:「小人是說,武威侯畢竟是公主親子……」

話未說完,大長公主抬起頭來,何萬忙止住話語。

「我去做甚?」她淺淺地笑了笑:「若為賓,我是他生母;若為主,我坐不得高堂。去了豈非自討無趣?」

何萬默然。

大長公主卻似全不在意,拈著金匕,將盞中的香料和煉蜜細細調和,慢聲道:「人都娶了,以後總有來往。」

「是。」何萬應道。

過了會,大長公主停下動作,看看盞中,放下金匕。

「姚博士何時啟程?」她問。

何萬回答:「三日後。」

大長公主沒有言語。

「竟是我錯估了他呢。」少頃,她目光淡淡地看著旁邊耀眼的燈盞,似自言自語地低聲道。

顧府西南的空地上,已經搭好了青廬。

新婦來到,主人賓客皆是歡喜。廬中,顧銑與賈氏為尊長,身著正裝禮衣,端坐於前。新郎與新婦在贊者和儐者的引導下緩緩步入,男女賓客亦分立兩旁,對禮之後,行入廬中。

顧銑精神頗佳,面含微笑地看著顧昀與馥之在面前行禮交拜。燈火璀璨輝煌,只見面前二人,一個器宇軒昂,一個端莊嫻雅,堪為璧人。

新人禮畢,顧銑與賈氏起身,與賓客致禮,敬獻醴酒,一片吉言中,贊者將新人引向屋宅。

青廬外一片熱鬧,家人紛紛過來,引賓客入筵席。

王瓚隨著人流緩緩踱向前方,忽然發現張騰站在兩步開外之處,雙眼只盯著青廬那邊。

王瓚走過去,一扯他手臂:「做甚?」

張騰回頭見是王瓚,笑了笑,忽而蹙起眉頭,似感嘆又似遺憾:「你說……那時我等也在塞外,姚扁鵲怎就跟了武威侯?」

王瓚愣了愣,卻沒有接話。片刻,他轉過臉去,頭也不回地說:「走了。」

室中,兒臂粗的蜜燭在燈台上熊熊燃著,將四周的一切照得光亮。

顧昀與馥之對席而坐,共食過告廟的犧牲之後,贊者將一隻匏瓜剖作兩半,盛上醴酒,獻與二人。

馥之捧起自己的半匏,眼睛不由地瞥了瞥顧昀。只見他下巴稍稍仰起,眉也不皺地將匏中酒水飲下。馥之垂眸看向手中的酒,只覺心中雖仍撲撲地跳,卻安定無比。她亦仰頭,將匏汁的苦澀與醴酒的甘甜緩緩飲入腹中。

合巹完畢,贊者微笑向二人祝禱,顧昀和馥之行禮謝過,贊者與儐者再禮,退出室外。

室中只余席上對坐的兩人,隨著門輕輕闔上的聲音,倏而靜下。

蜜燭燃出的淡淡香氣浮在鼻間,不遠處,銅漏的滴水聲慢慢悠悠,卻在耳畔無限放大。

馥之仍端坐著,心跳從來不曾如現下般激烈。

面前傳來佩玉的琳琅輕撞聲,馥之抬眼,只見顧昀從席上起來,一片陰影忽然罩來,將蜜燭的光輝遮在身後。

「等等……」顧昀雙手剛伸來,馥之忽然出聲道。

顧昀正俯身,愣了愣。

「嗯……我想洗漱。」馥之只覺臉要被燒熔了一般,咽咽嗓子,小聲道。

未等顧昀應答,馥之從席上起身,朝一側走去。

室中的一角擺著盥洗的銅盆,已按之前的交代放了清水和巾帕。

馥之襝衽,將面上的妝粉洗凈,又用巾帕將水拭去。

畢了,她回頭。只見顧昀坐在席上看著這裡,目光柔和,唇邊似笑非笑。

馥之抿唇不語,坐到鏡前,將頭上的飾物和髮髻緩緩拆下。鏡面映著灑金一般的燭光,將裡面的人映得眉眼溫柔如畫。

忽然,身後坐下一人,伸出手臂,將她的腰攬起,大手將她發間的最後一支玉簪拔出,烏黑的髮髻墜下,緩緩鋪落在馥之的雙肩上。

「可覺倦了?」顧昀的聲音低低響在耳邊。

「嗯……」馥之答道,聲音如呢喃般滑過喉嚨。

顧昀低下頭去,耳邊隨即傳來一陣熱熱的酥麻觸感。

馥之不由地輕笑起來,顧昀卻倏而將她擁得更緊,大手探入衣領之下,雙唇在赤|裸的一段雪白脖頸上留下細細的吻痕。

皮膚上生出一陣戰慄,心潮似再無約束,馥之轉回頭去,急促的兩個呼吸帶著熱氣,倏而交融。她的唇被霸道地開啟,氣息間儘是侵入的陌生味道。

「甫……」低吟的話音好容易在嘴邊溢出,卻被顧昀愈加火熱的呼吸堵住。

身上的肌膚在那雙手的撫摸下變得敏感,在馥之大口喘著氣,將手臂反攀在顧昀的脖子上,緊緊勾住。

突然,身體騰空而起。顧昀抱著她站起身,大步向床榻走去。

蜜燭滴淚,燭花在燈台上落下厚厚一層,氤氳的光投在低垂的羅帳中,只聽語聲低喃,如泣如訴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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