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 第二十二章 頑疾

火光將四周照亮,視線相對的瞬間,只見顧昀的眉間似乎一下變得敞亮,忽然朝這邊奔跑過來。

「甫辰!」王瓚招呼道,微笑地迎上前去。

顧昀看向他:「無事否?」

「自然無事。」王瓚自得地笑。

顧昀頷首,卻將眼睛轉向一旁的馥之。

火光下,只見她靜立地望著自己。

顧昀沒有說話,只將她細看,神色間帶著緊張和小心。

感覺到那熱切的目光注視著自己,馥之又是欣喜又是羞赧,喉嚨里似卡著什麼,只小聲道:「無事。」

顧昀仍盯著她,低聲問:「真的?」

馥之臉上浮著熱氣,點點頭。

顧昀再將她打量,過了會,似終於確信了一般,唇邊釋然地微笑。

「果然在此!」一個聲音忽而傳來,二人望去,只見曹讓走了來。「羽林衛在桐渠尋了許久也不見蹤跡,幸而將軍縝密,領我等尋來這支渠,這才見到那木舟!」見禮後,他笑呵呵地說。

馥之抿抿唇,不禁再看向顧昀,只見他額角的汗水淋漓閃動。方才的擔憂早已散去,一陣暖暖的蜜意漸漸漾滿胸懷。

火光下眾目睽睽,馥之瞥瞥四周,覺得有些窘迫,卻又心安無比,笑意不覺地染滿雙頰。

忽然,她發現王瓚立在一旁,正看著他們。

「方才多虧了虞陽侯。」馥之對顧昀道。

「嗯?」顧昀看向王瓚,笑起來,道:「仲珩向來足智!」

王瓚看看顧昀,片刻,笑了笑,卻抬頭望向天空中的月光,道:「即尋到了,便回去吧。」說完,轉身帶頭朝山坡下走去。

下山時仍是原路,雖火把光照搖搖曳曳,卻有大隊行人在前方開路,又有顧昀牽著手引導,馥之走得穩當不已,絲毫不覺費力。

到岸邊的時候,只見四五隻大舟一列排開。王瓚登上近前的一隻,在舟板上坐下,待抬起頭,卻見臨近的一隻舟上,顧昀正伸著手,將馥之從岸上扶下來。馥之低頭看著橋板,帶著些小心。待雙腳落到舟上,她抬頭與顧昀相視,兩人臉上皆露出會心的笑意……

王瓚忽然把頭轉開。

方才攀老松時如何不見這般斯文?心裡嗤道。

舟人將楫撐向岸邊,大舟緩緩離開,逆流駛去。

淙淙的水聲又充溢在耳邊,之前忐忑的心情卻已不再。

馥之在舟板坐下,轉頭望去,顧昀立在舟首,單衣下,身形在幽暗的夜空中顯得筆挺而頎長。

再望向頭頂,圓月仍掛在天上,朦朧的月光下,兩岸山林崔巍。

夜風緩緩吹來,柔和而清涼,滿是草木和露水的芬芳。馥之閉上眼睛,深深地吸口氣。

「可覺得涼?」顧昀的話音忽而響起。馥之抬頭,卻見他已經走了過來。

「不涼。」馥之笑笑。

顧昀目光柔和,片刻,望望四周,在她身旁坐下。

馥之看著他,唇邊含笑,卻不言語。

似乎覺察到她的目光,顧昀轉過頭來。

「我就知道你會來。」好一會,只聽馥之低低地說,聲音如輕風拂過。

顧昀目光凝住,片刻,唇角深深揚起。他沒有說話,轉過頭去,卻把手伸過來,將馥之的手握在掌間。

王瓚的手臂被捅了捅。

回頭,卻見是坐在一旁的曹讓。他一臉神秘的笑,朝前面的大舟使使眼色:「快看。」

王瓚朝那邊瞥瞥,似漫不經心,卻很快收回視線:「嗯?」

曹讓笑道:「可覺他二人合襯?」

王瓚沒有答話,卻轉頭看向一旁的火把水光。

「我總覺將軍這般人物,普天之下難有良配。」只聽曹讓長嘆口氣,似深有所感:「如今見到姚扁鵲,卻……」

「如何這般拖沓,再駛快些!」他話沒說完,卻聽王瓚對舟人不耐煩地道。

剛到水道岔口,前方忽然出現一片火光,待近前,只見數只大舟正駛來,上面人影綽綽。

「可尋著了?」有人朝這邊高聲喊道。

「尋著了!」曹讓聲音洪亮地回答。

最近的一隻大舟忽而迅速前來,火光下,上面的人漸漸清晰,一人素冠鶴氅立在舟首,正是謝臻。

馥之訝然,站起身來。

「可曾傷到?」待大舟駛前泊穩,他踏著橋板幾步過來,一把握住馥之的手臂,迫不及待地問。

馥之搖頭,笑笑:「不曾。」

謝臻將她打量,見果真毫髮無傷,這才把心放下。這時,他看到馥之身旁一語不發的顧昀,目光微微停頓。

「君侯辛勞。」謝臻含笑,一揖。

顧昀將目光從他手上移開,看著他,唇角勾了勾,還禮:「公子亦辛勞。」

「那謝公子果真是潁川人?」不遠處的一舟上,曹讓望著前方,皺眉問王瓚:「怎竟不顧眾目,與扁鵲牽扯?」

「我怎知。」王瓚淡淡道,卻在身後的舟板上躺下來,閉起眼睛。

眾舟終於回到延壽宮前的渡口時,只見燈火通明,好些人正站在前面,馥之一眼看到了姚虔。

「叔父!」馥之下舟,快步向他走去。

姚虔也走過來,看著她不語,眼睛卻也一瞬不移。

「我無事。」馥之忙解釋道。

姚虔嘴唇動了動,好一會,長長地舒口氣,聲音略微沙啞:「可受了大驚?」

馥之搖頭:「未曾。」

姚虔頷首,唇邊終於揚起笑意。

「馥之不知,你四叔父執意要隨舟去尋你,我等好容易才將他拉住。」一旁的姚征搖頭笑道:「又從那時便一直站在此處,膳也不肯用。」

馥之一驚,心中滿是愧疚。姚虔身體本來就很弱,乘舟尋人那等費力之事,簡直不可去想。她望著姚虔清瘦的臉龐和被河風吹得微有些凌亂的鬢髮,鼻間忽而有些澀澀。

「使長輩擔心,馥之之罪也。」她深深拜道。

姚虔卻搖頭,含笑道:「你伯父實言過矣。」說完,卻看向她身後的顧昀謝臻等人,端正一揖,道:「承蒙二位君子相救,前感激不盡。」

顧昀忙還禮:「博士客氣。」

「區區舉手之勞,君何處此言。」謝臻亦還禮道。

姚虔又看向王瓚,再一禮:「虔侄女得以脫險,君侯功不可沒。」

王瓚一怔,還以一揖:「博士言過矣。」

一番答謝,眾人重又染起喜意,一道往延壽宮走去。

「馥之!」剛行至殿外,忽見鄭氏迎下階來。拉起馥之的手,將她看了又看。「叔母可嚇壞了,只怕你有個不測……」她雙眼通紅,動情地說:「我方才還稟太后,多虧馥之助我阿嫣,可見姊妹之義拳拳,若非馥之,我阿嫣……」她沒說下去,卻側過頭,將絹帕點了點。

「叔母勿憂。」馥之安慰道道,卻將目光掃向她身後,姚嫣站在那裡,卻未看她,含羞般微微低頭。

「人已平安,泣甚。」這時,姚陵笑道。

「正是正是。」鄭氏忙拭凈眼角,抬起臉來,將馥之的手拉得更緊:「太后與陛下還在等候,須拜見才是。」說完,笑容可掬地拉著她往殿上走去。

延壽宮的正殿上,白日里的紛鬧場面已不復,鑄作松柏仙鶴的枝形燈將殿堂照得明亮。

上首處,太后與皇帝依舊各自端坐在白日里的位子上,內侍引著眾人上前,伏拜行禮。

「陛下並老婦,見虞陽侯與姚女君失楫遇險,心中甚憂。喜直至聞二卿歸來,方才心安。」太后微笑地教眾人起身,讓王瓚與馥之站到跟前,不無感慨地說。

「一場虛驚,卻教太后掛心,瓚之過也。」王瓚深揖道。

「哦?」太后訝然,問:「不知虞陽侯如何脫險。」

王瓚微笑,將遇險到脫險的經過略了一邊。

太后聽畢,微笑頷首,對皇帝贊道:「睿智沉著,虞陽侯堪為王氏子弟表率!」

皇帝亦微笑,看看立在不遠的雍南侯,道:「可見雍南侯教導有方。」

雍南侯忙出列,向皇帝一拜:「陛下過譽。」

太后又將目光轉向馥之,溫聲問道:「姚女君亦無恙否?」

馥之行禮答道:「馥之無恙。」

太后含笑,將她拉到身前,仔細打量。只見她衣裳雖有些塵垢和亂摺,面容卻毫無落魄之色,雙眸清亮如泉。

「不知女君可曾婚配?」太后忽然轉向姚虔,頗有興緻地問道。

「未曾婚配。」姚虔答道。

太后頷首,忽然看向王瓚,正欲開口,這時,皇帝卻忽然說話了。

「母后,」他神色悠然,和氣地說:「眾卿奔忙許久,母后何不賜宴寢?」

太后聽他這般說,似忽而了悟,失笑道:「卻是老婦糊塗了。」說罷,吩咐內侍在延壽宮中準備膳食寢具,留宿晚歸的眾人。

內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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