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 第十九章 延壽宮(中)

過了會,內侍又報尚書姚征並博士姚虔攜家眷前來拜禮。

太后應允,停下象箸。

未幾,一行人來到太后榻前,由為首二人引領下拜,口中念壽。

太后受禮,和藹地教他們起來,看向當先二人。姚征上任時曾來拜見,太后自然認得;而旁邊一人,面目清癯,生得一股俊逸脫俗之氣。

「這位想必便是新任姚博士。」太后微笑道。

姚虔深深一禮:「姚虔拜見太后。」

太后頷首,又看向他們身後的鄭氏等人,笑道:「君夫人亦至。」

鄭氏忙引姚嫣和馥之上前,款款下拜行禮。

太后目光落在鄭氏身旁的姚嫣身上,將她眉眼衣飾微微打量,問道:「這是府上女君?」

鄭氏恭聲答道:「正是小女。」

姚嫣手肘被鄭氏輕觸,忙低頭上前行禮:「嫣拜見太后。」

她的聲音低而溫婉,襯以衣裝上的一襲檀色,更顯閨中女兒嬌憨之態,皇帝也不禁多將她看了看。

感到面前的目光投來,姚嫣有些緊張,只斂眉觀心地站在原處。

「此女亦然?」少頃,卻聽太后又問。

姚嫣怔了怔,微微抬眼,卻見太后正看向自己身後。

「此乃姚伯孝之女。」鄭氏未及回答,一旁的皇帝卻已緩緩開口。

太后微訝地看看皇帝,又看向馥之,頷首:「原來如此。」

馥之上前,向太后一禮:「馥之拜見太后。」

太后讓馥之起身。視線在她的容顏上流轉,又落到她圍裳纖纖垂下的襳髾上,片刻,卻倏而轉向大長公主,道:「老婦聽聞,公主曾見過姚伯孝。」

「正是。」大長公主淺笑頷首,輕嘆道:「如今睹此女之容,亦有所憶。」說著,眼眸微抬,姚虔神色安然,靜立一旁。

太后微笑,不再多言語。

一番交談之後,姚氏眾人再拜過太后,退下殿來。

姚嫣跟在鄭氏身後回到席上,只覺心仍撲撲亂跳。

同席的兩名貴女見她返來,紛紛湊過來問她拜見時如何如何。姚嫣一一回答,卻覺得聲音仍發虛。她不自覺地將眼睛瞥向殿上。一人的側影在遠處端坐,殿上語聲琅琅,似隱隱能聽到那清朗的話音……

「與你一起的那女君是誰?」一名貴女指指隔席的馥之,好奇地小聲問她。

姚嫣張張嘴,方才殿上情形回到腦海中,話忽然卡在了喉嚨里。

「你怎不知?那可是姚伯孝之女,阿嫣長姊哩。」另一人笑著說道。

那貴女了悟地頷首,望著那邊,低嘆:「果然姿容無雙。」

姚嫣淡淡笑了笑,沒有言語。

馥之坐在席上,一旁傳來談笑之聲,看去,發現王瓚已經坐回來,正同鄰席的人闊論。

似乎察覺到這邊的目光,王瓚突然將桃瓣雙眸睨來一眼,片刻,又轉將回去。

馥之不理他,自顧地將水盞端起,輕啜一口。

這時,忽聞一陣笛簫琵琶之聲。馥之抬頭,只見十幾伶優執樂器款款坐於殿上,一列俳優著各色衣服立於前。

眾人見有優戲助興,聲音頓時低下,上首的太后皇帝等人亦將目光投去。

只聽清越的歌聲倏而響起,一名優人身著綵衣,面敷白粉,眉眼勾畫著濃黛,且步且歌,徐行入殿而來。

馥之凝神細聽,那優人口中唱的乃是周良之事。

前朝青州有府吏周良,有勇力,聞名遠近。其母卧病,夜夢神謂之東山絕頂有靈藥,可治癒頑疾。母告知周良,良欲往。鄉人告之東山有白虎,勸其止步。良曰:「力大何畏!」毅然前往。於是至東山,途中果遇白虎,良搏鬥而不敵,啖於虎口。

優人歌聲渾厚悠揚,自有一番磅礴氣勢。

「踏謠,和來!踏謠子兮,和來!」每唱一疊,身後眾友皆擊掌叩節,齊聲和道。

太后覺得有趣,向皇帝道:「此戲甚新穎,老婦從未看過。」

皇帝含笑,道:「此戲名曰『踏謠子』,在東海郡盛行已久。數日前東海公嫡長孫溫栩入京,將此戲獻來。」

「東海公嫡長孫?」太后訝然,想了想,了悟:「其父可就是那為帝陵獻享殿的溫唯?」

皇帝道:「正是。」

太后看看殿上仍舞蹈的優人,沉吟片刻,道:「東海公之事,老婦亦久聞,亂長幼之序,實不可取。」她眉頭微皺:「只是溫唯如今已是商賈之人……」

「母后此言,兒也曾想過。」皇帝緩緩道,容色稍正:「然溫唯為商乃事出有因。廢長立幼既悖於禮法,而朕無以作為,如何教天下人心服?」

太后看看皇帝,頷首不語。

殿上踏謠已唱至三疊,完畢時,一個扮作白虎的優人來到,作張牙舞爪之態。白面優人身體一轉,以搏鬥之狀,同白虎優人舞於殿前。樂聲疾作,只見彩袖橫飛,身姿矯健。

「這周良實枉死。」王宓看著憂戲,忽而道。她看向大長公主:「人雖勇,卻如何斗得過白虎這等凶獸?其母竟許他前往。」

大長公主微笑:「阿宓如何知道其母未勸阻?」

「稚子之言。」太后道。王宓望去,只見她輕抿一口茶,唇邊含笑,緩聲道:「周良豈不知白虎難斗,知險而往,方乃孝義。」

桐渠自鷺雲山下的大澤中引出,橫貫承光苑一角,向東匯入灞水。兩岸遍植桐樹,當此時,桐葉青碧如翠,隨風搖曳,煞是惹眼。

延壽宮筵完畢之後,太后又往校場觀賽馬。殿中眾人也由內侍請到桐渠岸邊登舟,隨同前往。

「待到下月桐花開放,池水遍漲落英,更是絕景。」舟上,鄭氏對姚嫣道。

姚嫣頷首,興緻勃勃地望向兩岸。

渠水清澈,碧波蕩漾。百餘丈寬的水面上,舟行如織。太后和皇帝乘坐的大舟以香柏造就,舟首雕龍,張以鳳蓋華旗。兩旁各有一列小舟,宮女持花而作濯歌,悠揚相伴。

正張望間,不知誰嘆一聲:「何佳人也!」

姚嫣望去,見不遠處,一隻大舟正駛過。姚征和姚虔皆在舟上,正與兩三人交談。舟首處,謝臻廣袖素冠,憑欄而立;身前卻站著一女子,烏髮低綰,衣袂襳髾在風中如輕煙舒展,飄然若飛。

「襳髾這般穿著才最是美麗。」鄭氏身邊的一名貴婦朝那邊看了看,不無稱讚地品評道。

鄭氏紈扇輕搖,笑而不語。

姚嫣望著那舟上兩人,雙眼一瞬不移。馥之似乎正專註地說著什麼,謝臻看著她,微微低額,唇邊漾著淺淺的笑意……河風吹在臉上,帶著些日光的白灼。姚嫣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發酸,抬手將紈扇遮起,別過臉去。

校場高揚的旌旗很快出現在視野中,為首的柏舟漸漸停下靠岸。等候在堤上的宮侍一陣繁忙,將太后和皇帝等人迎下舟去。

馥之所乘的大舟也在邊上泊穩,舟人將橋板伸出,架在岸上。

謝臻順著橋板兩步下了岸,剛回頭,卻見馥之也登上橋板,步履輕盈地走到了岸上。

馥之稍整裙裾,抬頭,卻見謝臻盯著自己:「何事?」

謝臻目光玩味:「馥之甚敏捷。」

馥之怔了怔,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,朝旁邊的舟上望去。只見幾名宮侍守在橋板兩側,正將一名貴女顫顫巍巍地攙下來。那貴女紈扇遮面,踱著小步,臉上滿是小心,姿態惹人心憐。

馥之笑笑,卻岔開話題,道:「你上回可說過伯父背痛?我師兄治腰背甚是了得,可請他到潁川為伯父一診。」

謝臻看看她,不置可否。自從方才在舟上,這女子就一直與自己說些在外行走的趣事,如今卻突地提起盧嵩,好像自己總惦念著要他來報恩一樣。

「潁川路遙,勞動盧子便不必了。」謝臻唇角勾勾,神清氣定地說:「倒是如若白石散人肯來,謝氏闔家必潔室焚香以待。」

馥之哂然。

這時,姚征和姚虔等人也已下舟,朝這邊走來。兩人不再說話,跟著眾長輩一道往校場走去。

先太后何氏甚好縱馬之樂,穆皇帝特地將離延壽宮最近的一處校場翻修,在場邊築起十幾丈高的樓台。每至節慶,宮眷臣子在台上宴樂觀賽,為承光苑中的一大樂事。

馥之隨眾人登階走到台上,只見上面修得甚為寬廣,巨木構起的屋頂可蔽日遮雨,如涼殿一般。台上人頭攢動,姚虔一行人走在前面,時時與人揖禮客套。馥之靜靜地在後面跟著,正要邁步踏上一處台階,忽然見幾名女子迎面經過,其中一人正是姚嫣。

姚嫣看到馥之,似怔了怔,止住腳步。她的目光似乎向一旁微微泛動,未幾,她離開眾人走過來,垂眸一禮:「馥之姊。」

「阿嫣。」馥之還禮道。她看看姚嫣身後,微笑問:「如何未見伯母?」

「阿母與彭城侯夫人往台前去了。」姚嫣答道,聲音輕柔。

馥之頷首。正想再說些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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