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 第十六章 薔薇

馥之頓住。

顧昀轉過來看她,目光熾熱明亮,面龐潮|紅如霞。

手被他緊緊握著,熱力傳來,心跳也被陣陣催動,在胸中突撞。那聲音仍徘徊在耳邊,馥之看著他的側臉,雙頰倏而如炙烤一般,竟說不出話來。

好一會,她吸口氣,開口道:「你……你鬆手。」話卻在喉頭裡乾澀地卡了一下,聲音帶上些不自覺的綿軟。

顧昀看著她,一瞬不移,片刻,手微微鬆開。

馥之即刻抽回手。

掌間一陣清涼,室中靜謐,呼吸漾動的聲音起伏可聞。

馥之望著顧昀,面上卻愈加熱辣。

那雙細長的眼眸中,目光深邃灼人。她想轉過頭去,卻又覺得手足無措,心狂蹦得似乎要突出來一樣。自己的心緒頭一次這般不受掌控,羞赧間,卻生出些隱隱的慌亂。

馥之突然從榻上站起身,不看顧昀,快步地走了出去。

外面已是傍晚光景,斜陽的光輝掠過屋頂照在階前,微風拂面而來,夾著柴草的火煙味道。

院子一角,阿四正拿著斧子劈柴,見馥之出來,將手裡的活放下。

「阿姊可是來要水?」他用手擦一把臉上的汗,留下幾道黑黑的指印:「水還未沸。」

馥之走過去,腦中仍有些恍然,看看他,沒有說話,點一下頭。

阿四訕訕地笑:「我原想將晚間沐浴的湯水也燒好,可省些柴火,不料燒了許久也不見沸。」

「哦……」馥之心不在焉。

阿四看著她的臉,卻一怔:「阿姊面上怎這般紅……」

話未說完,馥之卻已往前走開,頭也不回:「我去看看水。」

阿四應了聲,看著馥之的背影,心頭正訝異,這時,卻見顧昀也出了來。他已經將上衣穿好,一身齊整,也朝這邊快步過來。

「你阿姊何在?」他問。

阿四抬手,指指庖廚。

顧昀不吭聲,只朝庖廚走去。

庖中比外面要熱上許多,灶膛里,火熊熊地燒著,大瓮里的水響著,似乎要沸了。

馥之站在門邊上,看著地上自己被拉長的半邊影子,一動不動。

「……我來此,也只想見你。」顧昀的話徘徊在腦中久久不去。

馥之深吸一口氣,心中已經平復少許。摸摸臉上,果然是熱得燙手。她看看四周,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態,又不禁懊惱。自己一向鎮定,何以如此不自持……

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,馥之回頭,卻見顧昀已經來到,身形遮住了天邊投來的暉光,面前一暗。

兩相照面,馥之的臉再度燒起,卻望著他,沒有說話,也沒有再躲開。

顧昀亦不出聲,看著馥之,伸出一隻手來。指間,一根銀針細長光潔。

馥之愣了愣,片刻,伸手接過。

「我不欲唐突,也不願教你難為。」只聽他開口道,聲音低緩,卻帶著些生硬。他注視著馥之,夕陽光照將他頰邊的輪廓的染得熾紅:「我後日再來,你若覺善,媒人便可至姚博士府上。」

馥之臉龐上仍熱氣蒸騰,沒有說話。

顧昀站立片刻,轉身,大步走了出去。

晚風從院中緩緩吹入,姚虔穿著寬敞的衣衫,斜坐在案前看著書簡。

他抬眼,馥之在葯櫃前將配好的藥材細細搗研,卻只低頭將石杵磨著,許久也不見添葯。

「女君。」未幾,戚氏從門外進來:「庖人問你葯可配好了?」

馥之回神,忙應了一聲。隨後,將臼里的葯末傾出,又加上幾味,用紙包起。

姚虔看看拿葯離開的戚氏,又看看馥之,片刻,伸手拿過案上的水盞,卻發現空了。

他正欲去取水罐,馥之瞥見,忙起身過來:「我來。」

姚虔微笑,看著馥之為他斟好水,端起起水盞喝一口,緩緩道:「馥之,何事慮心?」

馥之愣了愣,抬起頭。

姚虔揚眉看她。

馥之笑笑:「無事。」說著,卻轉開視線,將一旁的幾冊書簡拿起來整理。

姚虔莞爾,亦不追問,繼續看書。

「叔父。」過了會,卻聽馥之出聲喚道。

姚虔抬眼。

只見馥之望著他,想了想,問:「叔父當年如何識得大司馬?」

姚虔一訝,笑起來,道:「那時我隨你父親遠遊至京中,不久便得以結識大司馬。」

馥之頷首。京中之人對名士的追捧,從看謝臻這次來京的風靡之勢便可窺得一二。父親當年名氣亦不小,結交顧銑那樣的世家子弟也是容易。

「我聽聞顧氏世代征戰沙場,其子弟必一身武氣,不想竟也與父親和叔父相善。」馥之垂眸端起水罐,再往盞中加水,輕聲道。

姚虔笑而搖頭:「顧氏縱然一身武氣也是世家,大司馬當年亦好文才。你看武威侯,舉止端正識禮,可有半分鹵莽之氣?」

馥之心中微微一動,抬頭看看姚虔,只見他神色平和。

「如此。」馥之道,唇邊漾起微笑,不再言語。

王瓚從署中回到府中,剛下車就聽到家人來稟報,說雍南侯要他回去一趟。王瓚看天色尚早,覺得回家一趟倒也合適,便入府換上常服,乘車往雍南侯府而去。

到了侯府前,僕役忙來迎接。

王瓚下了車,稍整衣冠,問:「父親在何處。」

「小人方才聞得君侯正在後苑。」僕役答道。

王瓚頷首,舉步入內。

雍南侯一支,先祖乃開朝高皇帝五子,名磐,封汝南王。歷經六世,傳到王瓚父親王壽手裡的時候,王國早已不復,王壽也變成了一個五千戶的列侯。

儘管如此,當年汝南王的家宅卻保留了下來,高門大院,無論佔地或氣勢,在京中皆排得上名次的。

王瓚看看面前嚴整的堂屋,卻沒有直走向前,轉身朝一側踱去,從游廊走向後苑。

這府邸多年來被用作本宅,早已分出許多院落。其中以園林相隔,倒也不顯逼仄。游廊蜿蜒向前,轉過一處花蔭地時候,王瓚朝不遠處望去,只見樹影婆娑,背後露出一段矮牆。

往日的浮影又被勾起,王瓚腳步微微停滯,片刻,他看看光景,心中一定,朝那邊走去。

牆垣雖矮,卻修得很長。王瓚沿著牆根往前,腳下的草已經長得濃密,再不見從前那被自己踏得淺淺的小道。

沒多久,前面出現一道漆痕斑駁的園門。王瓚走過去,卻發現園門卻敞開著,生鏽的鐵鏈垂向一邊。

王瓚詫異,望向園內,走了進去。

輕風拂過,甜甜的芬芳迎面撲來。時近仲夏,園內遍植的薔薇已開得繁盛。未經修剪的枝頭伸展得高大,淺紅的花朵燦爛地簇擁其間,放眼望去,一片嬌美景色。

一棵高大的槐樹下,茵席鋪陳,侍婢環伺,三名衣飾華貴的婦人坐在樹蔭下,談笑賞景。正中一人,是雍南侯長子王恭之妻沈氏。

「不想此園外面簡陋,其中竟有如此花景。」一名婦人讚歎道。

「可不是。」另一名婦人笑道:「往日我等來從不見到,卻是被長姊藏了起來,不肯輕易與人。」

沈氏輕搖漆扇,笑道:「不是我藏私,爾等不知,此處不是輕易入得的。」

二人一訝:「為何?」

沈氏不緊不慢地端起面前茶盞,輕抿一口,道:「爾等可知,過去君侯有一侍妾顏氏?」

「顏氏?」一人恍然道:「記得。莫非此處是她的居所?」

沈氏淺笑頷首。

另一婦人亦睜大眼睛,低聲道:「就是那章台街的名伎?我聽說當年雍南侯要納她為妾,還驚動了宗正。如今……」

她話沒說完,忽然有侍婢在身後驚呼一聲:「呀,來了外人。」

幾人望去,果然,一名男子從花園那頭走過來。

兩名女眷一驚,忙迴避地舉起紈扇。

沈氏眉頭皺起,正要命從人去將那人攔下,定睛一看,卻見是王瓚,話卡在在嘴裡。

「見過長嫂。」王瓚悠悠地走過來,向沈氏一揖。

「原來是二叔。」沈氏微笑,卻不起身,坐在席上還禮。

王瓚似笑非笑,看看四周,又瞥瞥她們,目光忽然落在不遠處的一名家人身上,將他上下打量一番。

「我聽說府中近來換了囿人,便是你?」王瓚唇角一勾,問道。

那家人神色不定,看看沈氏,上前一禮,道:「正是小人。」

王瓚淡淡道:「可知錯?」

囿人臉色一白,忙伏跪在地。

「去管事處領二十杖。」王瓚面色沉下,冷冷地說:「若有下次,定嚴懲不貸。」說罷,看也不看他們,拂袖轉身。

「慢著!」這時,一旁的沈氏出聲斷喝道。她早已氣惱難當,看著王瓚,怒極反笑:「二叔莫非忘了,府中一應內事,君侯皆已交與妾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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