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 第十章 大漠

日頭跳出了晨霧,淡淡的陽光透過高高的杉林,斑斑點點落在黃綠相間的秋草上。

顧昀抬頭看看天,又望望已經被拋在大軍身後的一片山谷,對曹讓道:「傳令下去,就地紮營歇宿,不得生火。」

曹讓應聲,騎馬下去傳令。

眾人聽命,紛紛下馬休息。連夜趕路直天明,軍士們已經疲累不堪。不少人拿出糗糧和水囊用食,卻是靜悄悄的,除了偶爾一兩聲馬嘶,竟聽不到一點聲音。

誰會想到這裡竟有兩萬精騎?馥之坐在地上,望著四周靜謐的高山密林,心中有些感嘆顧昀軍紀果然嚴明。

昨日入夜之後,馥之跟著他們連夜騎馬離開平陽郡,向西一路奔至了榆塞。

榆塞常年設為軍事關隘,沒什麼商旅往來。從這裡出去,過一片山地就可進入大漠。

她望望前方,只見地勢漸漸開闊,像是快走出去了。現在顧昀終於下令歇息,想是已經自信不會被羯人的細作發覺。

馥之心裡想著,正想去拿點糗糧充饑,卻發覺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,定睛看看,正是顧昀。

顧昀依舊一身甲胄,風塵僕僕,臉上卻絲毫不見疲憊之色。

他看看四周歇息的軍士,最後,目光落在馥之身上。

「左將軍。」馥之仍坐在地上,朝他一禮。

顧昀無所表示,卻蹲下來看著她,少頃,道:「再往前十里便入大漠,我等長途奔襲……」

「馥之生死由命,絕無拖累。」馥之沒等他說完便已鎮定地接話。

顧昀目中有些訝色。

馥之平靜地看著他,唇邊淺笑。

顧昀沒有再說什麼,略一頷首,站起身來,朝來時的路走去。

馥之望著他的背影,過了會,繼續去取糗糧。轉頭時,她發現旁邊的軍士不時地拿眼瞅她,似好奇又似猜測。馥之彎彎唇角,沒有再去理會。

這些人此去大漠,無不是以性命賭軍功。馥之知道,顧昀雖可以帶她去氐盧山,但要他保證自己萬全卻是不可能的。

不過說歸說,顧昀畢竟還要靠她找白石散人,倒也不會由她放任。馥之瞅瞅對面坐著的一個年輕人和一個大鬍子,拿出糗糧,掰下一小塊糗糧放進嘴裡,細細地嚼,雙眼望向頭頂碧瑩瑩的天空。

氐盧山頭四季覆雪,秋冬之季有奇花仙草,叔父幾年前曾帶馥之去過,為的就是求仙草,卻因時節不對抱憾而歸。今年在方士中有「仙鄉廣納」一說,各地都有醉心方術之人大煉丹藥。馥之覺得叔父很有可能會去氐盧山采仙草,便把此地作為行程中的一重,必定前往要查看。

叔父若真在氐盧山,倒也不白費一番力氣的。馥之心嘆。

平陽郡里,大將軍何愷麾下幾萬人酉時拔營,已經列作長隊開往北行進。

附近郡縣中百姓聞知大軍出塞,紛紛趕來。何愷治軍規整,駐紮時與附近鄉人秋毫無犯,早有口碑;又兼傳出藥方消退了疫疾,鄉民們更是感激不盡。大路兩旁站滿了人,都是來送行的百姓。

王瓚騎在青雲驄的背上,身姿舒展,衣冠堂堂。風時而掠起他的廣袖,與俊美的面容相襯,更是自有一番儒雅和飄逸。

當他走過人群時,總有些低低的讚歎聲相伴;目光稍稍流轉,看到的也儘是女子們含羞景慕的眼神。

王瓚抬頭看看東方噴薄而出的朝陽,秋風涼涼地拂在臉上,只覺愜意無比。

「仲珩!」後面傳來張騰的聲音。

王瓚回頭。

張騰騎馬趕上來。他的隊列行就接在王瓚後面,兩人可以一路並行。

「可知昨夜左將軍去了何處?」看看四周,張騰低聲問。

王瓚瞥瞥他:「何處?」

「我也不知。」張騰道,卻一臉神秘:「不過軍司馬我以為,前方羯人早有盯梢,大將軍卻仍照原路行進,必是要左將軍以奇襲接應。」

王瓚笑笑,沒有說話。這些猜測他早想到了,心中疑惑的卻是如此機要之事,姚馥之怎會摻在其中?他越想越覺得,顧昀定也是被她用螟蛉子要挾了。

妖女。王瓚心裡哼道。

兩萬人馬在山地中休息了半日,下晝,顧昀命令繼續向前。

如他所言,行進不到一個時辰,兩邊草木漸漸稀少,地面上的沙愈發多了起來,大風吹過,遠處黃蒙蒙的一片。

「那就是沙漠?」馥之聽一名軍士好奇地問旁人。

馥之望著眼前的景象,沒有言語。

她上次隨叔父去氐盧山也是走大漠,不過並非此路,而是從再西一些的鳳鳴關走的。那裡有西北各地商旅往來,十分熱鬧。叔父在經過氐盧山的商隊中挑了一個最大護衛最精良的,談好價錢,便帶著馥之上路了。她還記得那時自己趴在駱駝上,望著滿眼澄黃的沙漠,驚奇地睜大眼睛,也不顧日頭毒辣,定要去爬沙丘……

馥之望望四周,眼下還沒有完全進入沙漠,她卻已經聞到了那久違的沙塵味道,勾起心中的記憶,卻也不禁興奮起來。

沿途的風景一點一點變化,兩三日後,大地終於變作一片金黃的顏色,與藍天相映,鮮明得刺目。

眾人知曉已經進入沙漠,領隊的將官命令曾經進過大漠的老兵向新兵講述要領。

沙漠中的氣候很是奇怪,雖已是秋天,白日里卻仍熱得能把人生生烤熟了似的,夜裡又冷得像進了冰窖。顧昀調整了行程,日中歇息,下晝趕路;亥時歇息,酉時趕路。盡量避開最炎熱和最寒冷的時候,以緩解人馬疲乏。

馥之有過去的經驗,遮蔽防寒之物帶得齊全,如此過了幾天,除了趕路時覺得體力常不濟和苦惱出汗惹臟,卻也從未有別的不適。

火熊熊燃起,驅走黑夜中的凜凜寒氣,營地中飄揚著陣陣香濃的烤肉味道。

顧昀自從那日之後,再也沒來看過馥之。

不過馥之知道,自己做什麼顧昀都必定是知道的。

她看著手中滋滋冒油的野駱駝腿,朝對面坐著的兩人笑笑:「可以吃了。」

「真的?」其中那年輕些的喜笑顏開,湊過來。

馥之用刀子割下一塊肉,遞給他。

那人就著刀子咬下一口,嚼了嚼,兩眼放光,忙對對身後的大鬍子連聲道:「好吃好吃!快來!」

大鬍子也笑,湊過來,馥之將肉同他們分下。

這兩人,年輕的叫餘慶,大鬍子叫田文。自從出了何愷的大營,馥之很快就發現這兩人就一直跟在她身旁,卻不歸附近任何一個士吏管轄,心中很快明白過來。

不過這兩人雖奉命監視,卻知道馥之是驅疫的扁鵲,對她倒是處處以禮相待。馥之也不是難相處的人,兩三日下來,他們之間雖仍有防備,卻已是交談自如了。餘慶和田文都是頭一回進沙漠,馥之告訴諸如他們如何喝水更節省、夜裡如何睡覺更溫暖之類的事,兩人對馥之更是愈加敬重起來。

「姚扁鵲做的肉甚香,可是用了佐料?」餘慶邊吃邊問。

「正是。」馥之點頭,將手中一小把草籽給他們看。

「這是何物?」餘慶好奇地問。

「我也不知名字。」馥之笑笑:「正午歇息時見山丘邊上結有好些,便去采來了。」

田文問:「扁鵲怎知其可為佐料?」

「我叔父教的。」馥之說著。

田文看看餘慶,片刻,餘慶笑笑:「姚扁鵲的叔父知曉得可真多。」

馥之亦點頭,卻沒有說話,將雙眼看著面前的火堆,彷彿看到叔父邊給她燒著肉邊教訓她:「馥之須記住,無論到了何處,口中之食,定不可將就……」

她苦笑,若說叔父在塵世中會有什麼放不下,那定是食慾了。在他的倡導和教授下,馥之很早就學會一些在野地里煮食的方法,知道沒有油鹽時怎麼做才能讓味道更好。

「佐料?」篝火旁,顧昀看著手中的一小撮草籽,道。

「是。」田文道:「小人已問過嚮導,確是些香草籽,過路商旅常常用來烤肉的。」

「如此。」顧昀頷首,沉吟片刻,道:「你回去吧。」

「是。」田文道。說完,他卻沒有立刻離開,瞅著顧昀欲言又止:「將軍……」

顧昀抬眼。

田文小心翼翼地看他,笑笑:「小人見姚扁鵲是個隨和之人,又是女子,將軍何須如此防範?」

「嗯?」顧昀微微莞爾:「你二人覺得無趣?」

田文愣了愣:「不是。」

顧昀目中意味深長:「那是收了扁鵲好處了。」

田文一聽,急忙搖頭:「不、不是,將軍……」

「回去。」顧昀掃他一眼,轉過頭去。

田文紅著臉,訕訕地轉身走開了。

姚馥之一路倒是本分,似乎到氐盧山之前,也真不必再防她使什麼招式了。顧昀坐在火邊,瞥瞥田文離去的方向,唇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。

不過以姚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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