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

皇帝話沒說完,徽妍已經撲過來,按住他的雙肩不讓他動。

她睜大眼睛看著他,有些不可置信,「陛……陛下……」確認他果真醒來,忽然,她的眼底漲滿淚光,簌簌落下。

眾人皆大喜,劉珣立刻大聲喊御醫。

徽妍望著皇帝,又哭又笑,雙手緊緊攥著他不放。

「哭甚……」皇帝看著她,面上沒好氣,語氣卻柔軟,「朕……朕又未死……」說罷,想抬手給她拭淚,徽妍卻一把握住,緊緊貼在頰邊。

御醫們趕過來,看到皇帝清醒,皆慶幸,忙上前為皇帝診脈,問他可還有何處不適。

「無甚不適……」皇帝說著,費勁地看看左右,問徽妍,「……朕睡了多久?」

「一個日夜。」徽妍剛答話,見他皺著眉又要坐起來,面色一變,「陛下不可亂動!」說罷,不由分說地將他再按住。

皇帝被她唬住,拗她不過,只得乖乖躺著。

眾人見皇帝安然,皆喜極而泣,向他伏拜慶賀。

「區區毒物,有甚了不得……」皇帝的聲音仍透著虛弱,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。

徽妍唯恐他說得太多累著,忙讓宮人取水來,用湯匙慢慢喂他喝下。皇帝確實渴了,清水下肚,苦澀的喉嚨終於舒服了些。他一連喝了兩碗,徽妍再要喂,皇帝搖搖頭,徽妍只好收起。

宮人按徐恩吩咐取來褥子,徽妍扶著皇帝,讓他墊著坐起些來。皇帝靠著,躺得發僵的四肢也終於得了緩解,喘了兩口氣,看向一直立在榻旁的劉珣。

劉珣望著皇帝,眼睛紅紅的,臉上卻帶著笑。

「過來。」皇帝道。

劉珣忙依言走到他面前。

「你救了朕……」皇帝道,「是么?」他聲音低低,有些無力,目光卻溫和,帶著笑意。

劉珣望著他,眼圈忽而又是一紅,突然忍不住,伏在他身上大哭起來。

皇帝微笑,沒說話,撫撫他的頭,片刻,將手臂環在他的背上。抬頭,徽妍在一旁看著,疲倦的面上,雙眸亦泛著紅,眼角還有未拭凈的淚光。

雖不言語,卻知曉各自經歷過的煎熬。

劫後餘生,二人對視,唇邊皆彎起深深的笑意。

眾人忙碌了整個日夜,宮人和內侍們還可換班歇息,徽妍和劉珣等人卻是一直守在皇帝榻前,身上的衣服都是昨日的,用膳也是草草對付。

如今皇帝安然無恙,徐恩令宮人將備好的膳食都呈上來,王縈和劉珣都覺得餓了,吃得香甜。徽妍也用了膳,回到榻前,見劉珣的眼瞼下已經有了少許的青黑之色,便勸他去歇息。

「陛下已轉危為安,殿下昨日至今一直未合眼,還是去歇一歇吧。」她說。

劉珣看著她,又看看皇帝。

「去吧。」皇帝莞爾。

劉珣抿唇笑笑,向他一禮,告退而去。徽妍又讓王縈迴去,自己卻在皇帝榻前坐下。

皇帝看著她,訝然。

「你怎不去歇息?」他問。

「妾過會就去。」徽妍道,說著,從宮人手中接過一碗粥來。她用湯匙攪了攪,舀起,輕輕吹氣,過了會,送到皇帝嘴邊。

皇帝看著她,亦不多言,微笑,張口吞下。

徐恩在一旁看著,朝宮人們招招手,悄無聲息地退下。

室中只剩二人,誰也沒說話,只有些微的食器相碰之聲和進食之聲。皇帝凝視著徽妍,只見她方才似乎梳洗過,頭髮已經恢複了平日的一絲不苟。但畢竟許久不曾合眼,那臉上的倦容掩飾不住。

皇帝知曉她經受了多少折磨,心中不禁愧疚,伸手,輕輕攬住她的腰。

「陛下此時還不可亂動。」徽妍卻道,把他的手拉下,放回去。

「朕又不是小兒……」皇帝不滿道,說著,忽而聞到什麼異味,低頭看去,只見衣襟上有些黃褐色的污漬。他低頭聞了聞,嫌棄地皺皺眉。

徽妍見狀,解釋道,「陛下昨日昏迷,湯藥餵了總吐出來,亦是難免。」

「朕先前的模樣……十分難看么?」皇帝臉色仍有些不好。

徽妍哭笑不得,好不容易從黃泉道口回來,他竟有心思關心這個。

「不難看。」徽妍道,又將一口粥遞過來。

皇帝看著她,目光忽而一閃。

「朕總把湯藥吐出來,那湯藥是如何喂的?」

徽妍一愣,想起當初,耳根發熱。

「喂多些,自然便喂進去了。」徽妍含糊道。

皇帝神色狡黠:「朕不信,你示範。」

徽妍看著他,忽然明白了什麼,臉一紅。她不禁朝別處看去,正巧,徐恩在殿門外露出半個頭,見得她目光對過來,立刻縮回去。

「與他無干。」皇帝笑笑,就著她手中的湯匙把粥吃了,緩緩道,「爾等做了甚,朕都知曉。」

徽妍狐疑地看他。

「可陛下那時怎麼喚也喚不醒。」她說。

「喚不醒是中毒之故,朕魂魄可仍在。」皇帝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。

徽妍將信將疑,好奇地問,「那陛下還記得何事?」

「記得多了。」皇帝想了想,不緊不慢,「朕本來就要見到大司命生得何等模樣了,可朕似乎聽到有人直呼朕名諱,還說什麼崔公子趙屠戶的,朕一怒之下,又返了回來……」

徽妍啼笑皆非,想到當時自己的模樣,不禁赧然。

皇帝卻饒有興味,看著她,「朕總覺得你喚『陛下』疏離得很,喚『重光』卻是好聽。」說著,他又把手換上徽妍的腰,低低笑道,「再喚一次聽聽,如何?」

徽妍面紅耳赤,正不知如何是好,徐恩在殿外稟報,說光祿勛求見。

皇帝一臉掃興。

徽妍卻得以解脫,將最後一口粥喂進他嘴裡,道,「妾去歇息歇息,陛下好好將養。」說罷,笑盈盈地拿著碗,起身而去。

許是真的十分累了,徽妍躺下之後,沾枕即眠。

這一覺,她睡得很沉,待得醒來,已經是午後了。她揉揉眼睛,忽然想起了皇帝,惺忪全消。

待得再趕到非常室,只見三公和光祿勛等人都來了,劉珣也在。

皇帝看上去比初醒的時候有精神多了,雖仍靠在榻上,說話的聲音卻已經恢複了些中氣。

見到徽妍來,史衡杜燾等人皆行禮。徽妍頭一次被三公齊齊行禮,不禁窘然,連忙還禮。瞅向皇帝,卻見他面帶笑意,讓她在自己榻旁坐下。

史衡等人這兩日來,按商定之策,各自坐鎮維持,以防生亂。雖不在宮中,可兩日來,亦是著急得不曾合過眼。一直到晨早,聞知了皇帝脫險之事,才終於得解脫。如今皇帝恢複些精神,史衡等人前來,將這兩日的各方之事稟報。

其中,最讓人關切的,是廷尉的消息。

他首先稟報了懷恩侯一家之事。侯女竇芸行刺之後,服毒身亡。竇誠、紀氏夫婦被關入牢獄,如何處置,還待皇帝示下。

皇帝沉吟,沒有回答,卻問,「侯女行刺之事,查得如何?」

廷尉道:「已有些眉目。」

據廷尉說,懷恩侯夫婦終日哭泣,審問時,對於竇芸所為之事,皆稱一無所知。廷尉審了兩日,也未問出什麼來。不過,他們當初他們搜檢竇芸屍身的時候,發現了一個藏毒的錦囊,模樣普通。可細查之後,結果頗有意外。

「會稽?」皇帝神色一凜。

「正是。」廷尉稟道,「臣等查問過,此錦囊所用布料,乃會稽特產,其絛繩亦揚州樣式。還有其中所納毒物,經御醫查驗,乃揚州邊鄙之地的東甌夷人所有,以山沼毒蟲淬鍊而成,以兇猛聞名,一旦沾染,可頃刻斃命。」

眾人聽著,神色皆凝重,面面相覷。

揚 州會稽,能讓人想到的,只有會稽王。這些年,會稽王一直不安分。就在前年,皇帝聞知他在會稽私蓄府兵,還開採金礦,大為震怒,遣使者責問,並撤換了王國的 丞相和長史。而後,會稽王收斂些,卻依舊對朝廷陽奉陰違。但縱然如此,眾人也知曉,有朝廷制約,包括會稽王在內的諸侯王,手上都已經沒有了多少實權,封地 不過食邑之利,再無可能像景帝時一般掀起諸侯兵亂。

可強奪不成,另闢蹊徑也並無不可。

四皇子幼年早夭,皇帝無子嗣,排在他後面的就是會稽王。皇帝暴斃,得利最大的是誰,一想便知。

杜燾皺眉道,「陛下,是否即刻召會稽王入京?」

皇帝思索了一會,搖頭。

「此事仍有疑點。」他對廷尉說,「侯女如何得此錦囊,再細查。事情未明之前,懷恩侯夫婦且收押,侯府亦嚴密監管。」

劉珣站在一旁聽著,目光微微閃動。

廷尉應下。

皇帝又看向光祿勛樊振:「朕蘇醒之事,可曾傳出去?」

樊振忙道:「臣謹遵陛下旨意,宮中內外如昨日一般,照舊嚴加封鎖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