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章

徽妍一怔,搖頭,「不曾。」

她說的是實話。與司馬楷撤去婚約之後,她就去了匈奴,回來之後不久,又進了宮,並無機會見到他,也無從得知他的消息。那日壽筵,徽妍也曾擔心過在筵上會遇見司馬楷,兩邊尷尬,但是沒有。

司馬公到弘農登門對質的那一次,似乎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,此後,無聲無息。

「我倒是聽得了些消息。」王繆道,「司馬府君,早些時候已經與陸姍,但還未娶過門。如今司馬公病重,他無心旁事,告了假,一直在家中侍奉。」

徽妍訝然:「司馬公病重?」

「正是。」王繆道,「母親也得知了此事,你未回家前,我和兄長還陪她到府上去探望。」說著,嘆一聲,「說來,比起別人,司馬公對我們家算得甚好,多年故交,母親也不是器量狹小之人。她怕你知道了心煩,特地叮囑我等莫告知你,但我看你如今已是放下,說說也無妨。」

徽妍忙道:「無妨,我與他退婚之時,便已經想開。」說罷,問,「司馬公身體如何?」

王繆搖搖頭。

徽妍目光定了定。

王繆怕她多想,忙道,「與你那時的事無干。他身體一向不好,你也知曉,上月不慎傷風,病勢洶洶。我和母親登門時,陸姍也在,像個兒婦一樣侍奉著。」

徽妍頷首,沒有言語。

想到司馬楷,她心底仍有牽絆,卻已經不是從前那般因愛戀而來的悸動。她將他放在心中多年,在願望即將成真之時,戛然而止。這對於徽妍而言,是一個打擊,卻讓她更清楚地知曉,自己究竟想要什麼。

而司馬楷……徽妍心中嘆口氣,不禁苦笑。他也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,這未嘗不好。

姊妹二人說了會話,困了,各自歇息去。

有世婦監督,徽妍不敢貪睡,第二日雞鳴,已經起身更衣,隨世婦繼續習禮。今日,舞陰大長公主和昌慮長公主都不曾來。間隙時,徽妍想到堂前走走,才出了院子,忽然見王縈匆匆過來。

「二姊去何處?」她問。

「去看看母親。」徽妍道。

「還是稍後再看,二姊莫去前堂!」

徽妍訝然:「為何?」

王縈湊近她耳旁,小聲道,「弘農的叔伯們都來了,還帶著兒女,如今都坐在了堂上!」

徽妍吃一驚。

「他們怎會來了?」她問,「家中誰人在堂上?」

「母親、長嫂、長姊都在。」王縈道,「二姊你可萬萬莫過去,他們就是沖著你來的!」

徽妍啼笑皆非:「既是沖著我來,自當是我過去,躲著作甚?」

「長姊讓我攔著你。」王縈忙拉住她,「她說你去了,更不好對付。」

徽妍無奈,只得依她。

皇帝將要立徽妍為後的消息,也傳回了弘農,就陝縣而言,這大概是今年最轟動的事。

據那邊家人送來的消息,弘農郡守,並陝縣的縣令、縣尉等人,還特地到家中去過,但戚氏和王璟不在,徽妍的大伯父王和作為宗長,便代為出面迎送受賀。

徽妍的四位叔伯,論起關係都是至親,徽妍封后,與有榮焉,如今攜妻帶子,乘車浩浩蕩蕩地奔長安而來,登門賀喜。

「鄉人中可都傳開了,」大伯母於氏拉著戚氏的手,笑眯眯道,「我們家,先出了個太傅,又出了個皇后!弘農王氏,今後可就是名門了!」

眾人皆笑,交口稱道。

戚氏等人亦笑,王繆和陳氏對視一眼,各有意味。

「徽妍與縈怎不見?」三伯母四下里看了看,詫異的問道。

「徽妍在後宅習禮,縈許是陪她去了。」王繆道。

聽得這話,眾人露出瞭然之色。

「教導徽妍習禮的,當是世婦吧?」五伯母道,「我等可聽說,如今連大長公主、長公主都是府上常客。」

「那還用說,徽妍將來可是皇后!」二伯母得意地說。

「如今侄兒可是熬出頭了,」三伯父慢條斯理笑著,「家門外面都有軍士,比郡府還風光。」

「說到郡府,那日郡守等人到家中來,還特地去謁了四弟的墓。」王和喝一口水,慨然道,「郡守說了,四弟官至太傅,是鄉人之翹楚,日後要由郡府抽役力祭掃修葺,還要立碑,刻四弟生前詩賦於碑上,以供後人瞻仰!」

戚氏道:「不必這般興師動眾,丈夫之墓,本有家人佃客看護,已是足矣。至於碑刻,丈夫生前從不愛招搖,亦曾有弟子要將那些辭賦刻碑,丈夫皆推拒。郡守好意,妾等心靈便是,諸多勞動還是罷了。」

「弟婦此言差矣!」徽妍二伯父擺手,道,「郡守此舉,乃是為王氏揚名,多少人也求不得,弟婦推拒,豈非拂了郡府情面?」

他說話慣來粗氣,二伯母胡氏看看戚氏面色,暗中扯扯他的袖子。

戚氏笑了笑,道,「此事待妾與伯鈞商量,再向郡守陳言便是。」

眾人看她這般說,相覷了,也不再多言。

戚氏本是好客,親戚們登門來賀,她甚是高興,令家人備宴,熱心招待。

宮內宮外都在為皇帝娶後之事忙碌,雖有大臣們操辦,但皇帝也不閑著。

除了每日理政,他過問得最多問的就問是六禮之事。皇家禮儀繁瑣,時日又短,太卜得了皇帝的死令,定要在短短兩三月中湊出六禮的吉時,好不容易卜問好,定下了,少府看到那些緊湊的日期,一下跳起來,氣呼呼地去找奉常和承相論理。

可惜包括丞相在內的三公都為皇帝何時娶婦生子操心了很久,雖也覺得立後日程緊了些,卻無異議。

「十月立後,再過不久就是臘月年節,祭祀典儀正好可有皇后操持,亦是大善。」丞相道。

皇帝不知道從何處聽說了少府有異議,將他召到宮中,問,「朕記得,卿任少府有十年了,是么?」

「稟陛下,正是。」少府忙道。

皇帝目光清凌凌地掃他一眼:「朕登基時,宮中雖經喪亂,仍半月內備好一應用物,如今三月準備娶後,不夠?」

少府只覺寒風過背,忙唯唯應了,灰溜溜退下。

蒲那和從音知曉要過兩三個月才能見到徽妍,都很落寞。

作為補償,皇帝答應再帶他們去上林苑玩耍。這日,皇帝早早理完了政事,清閑下來,看看天色還早,興緻起來,便漪蘭殿,帶蒲那和從音去上林苑。

兩個小童自是歡喜,皇帝想了想,又讓人去長樂宮接六皇子劉珣。

皇帝領著眾人,在上林苑中騎馬射箭,還帶了蒲那從音去昆明池蕩舟,回到建章宮時,已是近黃昏。

他讓保氏帶蒲那和從音去更衣,自己則帶著劉珣到偏殿去。

劉珣也滿頭大汗,精神卻足,全無疲態。

皇帝看著他,笑了笑。

他未成年的弟妹有四人,平日都住在長樂宮,教習皆在宮學。皇帝諸事忙碌,甚少與弟妹們見面。直到前不久,劉珣主動說要以鯉城侯為師習劍,皇帝才忽然覺得,自己對這些弟妹,確實疏忽了些。特別是劉珣這個即將成年的弟弟,他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。

七皇子劉碩、十公主劉玫、十一公主劉芯,生母仍在。唯獨劉珣,宮中雖保氏學官齊全,但終究沒有長輩。而皇帝對他的情分,終究比其他人更多。近來,劉珣劍術有所長進,騎射卻一直不佳。

方才在苑中,皇帝親自指點,劉珣受了鼓勵,亦十分興奮。

雖然如此,皇帝仍然覺得,自己與這個弟弟之間,隔閡比別人多。比如說話時,總是皇帝問一句,他答一句,還不如其他的弟妹那樣在他面前活潑。但皇帝知道他只有在自己面前時是這樣,別人評價六皇子時,總是說他健談開朗。

「喜歡騎射么?」走著,皇帝問劉珣。

「喜歡。」劉珣道。

「你膂力弱了些,還須多練,下回朕往苑中騎射,仍帶上你。」

「諾。」

「你的封地,朕已經與大臣議定,就在琅琊,明年開春就下旨。琅琊朕去過,甚好,物產富庶,狩獵亦甚佳。」

「……」

他們之間的對話總是這樣,恭敬和氣,戛然而止。

皇帝也無可奈何,這些事總是急不得,只能緩緩圖之。

過了會,卻聽劉珣開口,「兄長,王女史……嗯,我是說皇后,她幼妹名縈,是么?」

皇帝一愣,轉頭看他。

「正是。」他答道,「何有此問?」

「無事。」劉珣忙道,目光閃了閃,「兄長,我去更衣。」說罷,向皇帝一禮,朝休憩的殿閣而去。

傍晚,王璟和周浚從官署中歸來,見到親戚們來訪,亦高興,見禮之後,一道用膳。

酒足飯飽之後,大伯父臉上浮著熏醉之色,紅光滿面,對王璟道,「賢侄,叔伯此來府上,有些言語。」

王璟忙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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