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

皇帝壽筵的前一日早晨,天上下起雨來,淅淅瀝瀝。

許多人見到,不免犯愁。擔憂第二日天公不作美,落下雨來,便不好游苑了。不料,到了下午,雨就收了,太陽出來,明亮得晃眼。

壽筵之日,不陰不晴,天上的雲很多,遮去了太陽,卻並無下雨之意。

蒲那和從音昨夜就惦記去上林苑,早早就醒了。徽妍對鏡妝扮,衣服首飾全不必考慮,昨日皇帝令人賜來,都是嶄新的。

徽妍本想著自己與他的事如今還未公之於眾,這般惹眼,可皇帝卻是很堅決。

「看不上?」他拿起兩根金簪看了看,對徐恩道,「換了,讓少府再送新的來。」

徽妍只得將他攔住,不再推脫。

宮中之物,精細別緻,華而不俗,在宮外難覓。徽妍將皇帝賜的衣服首飾拿出來看,都覺得越看越喜歡。她梳了一個垂髻,配上攢竹的步搖;身上則穿朱紅的錦衣,配上素紗蟬衣。待得穿好,在鏡前再照,徽妍覺得自己的眼睛也亮了一下。

待得準備妥當,徽妍帶著蒲那和從音登上馬車,往皇帝的宣室殿。

到達殿前之時,只見皇帝鑾駕已經備好,他立在車前,正與鄭敞說著話,旁邊,立著六皇子劉珣和七皇子劉碩,皆著玄底朱緣的武弁之服。

劉珣今年已經十六歲,青蔥挺拔;劉碩只有九歲,那身衣服穿在身上,略顯寬大,卻與兄長一樣站的直直。皇帝的裡衣亦玄色,外面的罩衣卻是白色,徽妍看著,忽而心旌一盪。

徐恩瞥見徽妍帶著蒲那和從音下車,提醒皇帝一聲。

皇帝轉頭看去,見到徽妍時,目光定了定,少頃,露出笑容。

「陛下萬壽。」徽妍帶著蒲那和從音向他行禮。

「到了?」皇帝莞爾,走過來。

徽妍又與六皇子見了禮,向皇帝道,「陛下還未更衣?」

「朕先與六弟往苑中騎馬,赴宴時再更衣。」

徽妍瞭然。

皇帝摸摸蒲那和從音的腦袋,再看看徽妍,唇角一彎。

「在殿上等著朕。」他低低說一聲,意味深長。

徽妍知道他所指何事,露出苦笑。

皇帝卻心情大好,叮囑道,「不可怯場。」說罷,吩咐侍從啟程,轉身而去。

王縈在弘農的時候,便已經為赴宴穿戴之物而費了一番心血。

昨夜,她把自己帶出來的衣飾都擺出來,糾結了許久也不得要領。

陳氏看她苦惱的樣子,笑道,「又不是去見新夫婿,這般緊張做甚?就算是要覲見陛下,穿得莊重些就是了,那麼多人,陛下或許一眼都瞅不見。」

戚氏道:「她從小就是這樣,跟著徽妍學的。這些小兒女,一到宮筵便凈想著出風頭。」

王縈聽她們二人凈說風涼話,惱起來。戚氏和陳氏皆笑,也不阻她,寒暄著走了出去。

最後,王縈挑中了一套徽妍用宮中賜帛給她做的衣裙,絹紗俏麗,甚是輕盈可愛。今日,天不亮她就已經醒來,梳妝打扮,早早收拾齊整,走出去的時候,連戚氏都稱讚起來。

往上林苑的車馬,十分多,連出城都等了許久。

王縈借著車幃往外望,只見都是漂亮的車馬,一看就知道是去赴宴的官宦和貴人。

宜春苑在上林苑之中,歷代皇帝都愛在此處宴樂。王縈上次來時,還不到十歲,如今再看,風景與宮室樓台,不過只有些依稀印象。

王家除了徽妍和王縈以外,對宮中宴樂都一向不太熱心,戚氏從前也就來過幾回。不過路上仍有許多熟人。長安的官宦之家皆消息靈通,知道王璟之事,遇到王氏一家人,紛紛上前道賀。

戚氏面帶笑意,一一謝過。王繆和周浚也帶著女兒們來到,眾人見了面,言笑晏晏,一道地往苑內而去。

宜春苑大殿寬闊,四周作山水之景,乃上佳宴樂之所。筵席還未開始,眾人也不急著到大殿里去,林苑中景緻宜人,且觀景休憩。殿前有樂台,白玉石砌成,台下菡萏盛開,台上樂伎奏樂,歌伎吟唱,樂聲動聽悠揚。眾人覺得愜意,尋了一處涼亭,坐下賞樂閑聊。

「也不知徽妍何時來到?」陳氏往四周望了望,與王繆道,「恆來是不來?」

王璟道:「徽妍侍奉王子居次,恆是車郎,恐不可隨意走動。」

「也不見劉公子……」戚氏望著那些來往的貴人。

王繆與周浚相視一眼,笑笑,「這可不定,也許過一會便見到呢。」

戚氏頷首,又問陳氏,「你父母兄嫂,今日不是也要過來,不知在何處?」

陳氏道:「妾也不知,不過昨日那邊家人帶信來說,今日必然要到。姑君且等一等,說不定稍後就來了。」

王縈不想干坐,方才路過外面,見得許多同齡女子相伴著在宮苑中遊覽,心中早已按捺不住。過了會,她對戚氏說內急,離席而去。

「甚內急,定又是去玩。」戚氏看著她背影,對王繆嗔道。

王繆和陳氏皆笑,道,「小女子心性,好不容易入宮一趟,母親隨她去吧。」

王縈從殿前出來,好奇地四處轉了轉。

她離開長安許久,如今回來,只覺這些宏偉華麗的殿閣樓台,看也看不夠。

從大殿一直走到外面的宮苑,一路上,盛裝的男男女女來來往往。王縈看著他們身上的衣飾,只覺琳琅新奇,不住地偷眼瞅。

「縈?」正神遊,一個聲音忽而從身後傳來,王縈轉頭望去,卻見是陳氏母家兄長陳匡的兒子陳霖。

王縈露出笑意,可沒多久,僵住。

她看到了陳霖後面跟著的人。

何瑁今日穿得十分好看,身量似乎又比上次所見長大了許多,端正的面容配著長冠,恰是一位出眾的貴胄公子。

兩相照面,何瑁亦是尷尬。

「縈。」他略略一禮。

「瑁。」王縈還禮,眼睛卻不由地往他身後瞅。除了幾個說笑的同齡男子,並無他人。

陳霖知道他們二人之事,忙岔開話,「縈,我聽父親,你們一家如今已經搬回了長安,是么?」

「正是。」王縈將心思收回,望著陳霖,笑笑答道。

「你兄長如今做了五經博士?」

「正是。」

陳霖笑道:「姑母也是,怎不告知我等?我與蕎,昨日聽父親說起你家今日也來赴宴,才知曉此事!」

王縈忙道:「我等才到長安兩日,新居未幾準備妥當。母親說,擇了吉日再設宴請客。」說吧,她又問,「怎不見蕎?她今日不曾來?」

「她怎會不來,光衣飾便挑了三日。」陳霖嘴裡嘀咕著,四下里望了望,忽然指向不遠處,「那不是!」

王縈望去,只見正是陳蕎。她面上一喜,向陳霖行禮別過,又對何瑁一頷首,朝陳蕎走過去。

「我方才看到你母親與我小姑在一處,還在尋你,不想你來了這邊。」陳蕎笑盈盈的,才拉過她的手,忽而低聲道,「我方才好像看到了何瑁,你見他不曾?」

王縈訕然。

「見到了……」她嘟噥道,示意陳蕎看陳霖那邊。

陳蕎望去,啞了啞,少頃,再看向王縈,嘆口氣,「縈,我是怕你見了他傷心。」

王縈聽著,抿抿唇。

上次陳蕎隨著她的父母到弘農赴戚氏壽宴的時候,她就告訴過王縈,何瑁已經又定親了,對方正是王縈在甲第游故地時,遇到的石倩。此事,王縈雖然早有預料,卻還是難過了許多日。

「無甚事,他如今已經與我無幹了。」王縈笑笑。

「果真?」陳蕎瞅著她。

「果真。」王縈頷首。

陳蕎看她神色如常,露出笑容。

這時,不遠處忽而傳來一陣騷動的聲音,還有馬蹄聲,許多人走過去看。

二人皆訝。

「那邊何事?」陳蕎拉住一個去看熱鬧的人,「是陛下來了?」

「正是!還有六皇子!」那女子咯咯的笑,提著裙裾朝人群跑去。

聽到六皇子,陳蕎亦是眼睛一亮,興奮對王縈道,「縈!你從前見過六皇子不曾?」

王縈搖頭。

「我帶你去看!六皇子可俊可俊了!」陳蕎面色緋紅,滿是憧憬,「你不知多少人夜裡做夢都想著他!」

王縈聽著,亦是感興趣,笑起來,忙跟著陳蕎一道小跑去看。

林苑中,花樹扶疏,待得走到磚石鋪就的大道旁,只見幾十貴胄青年,似乎剛剛狩獵歸來,鮮衣怒馬,說著笑,神采飛揚。

陳蕎帶著王縈好不容易擠出了人群,看著那邊,未幾,指向其中,「看!那黑馬上,玄衣朱緣者,就是六皇子。」

王縈定睛望去,待得看清那張臉,忽而愣住。

不待回神,她又看到正與六皇子說話那人,更是睜大了眼睛。那面容,那眉眼,還有周圍人向他行禮時的模樣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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