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家人到了長安的消息,沒多久就傳到了宮中。
徽妍高興十分,向皇帝提出,明日出宮去見一見家人。
「又是去一日?」皇帝道,雖然面色如常,但徽妍近來跟他越來越熟,已經能從其中察覺到別的蛛絲馬跡。
「不必一日,宮室落鑰前便回。」徽妍忙道。
「再過兩日便是宮筵,那時再見不好?」皇帝仍不鬆口。
「陛下,妾母親兄長長途跋涉,勞頓四日才到長安,如今入了新居,必是忙碌,妾身為兒女,總該去探望探望,也看看家中有甚要幫忙之處。」
她每每講起道理的時候,總是一本正經,語重心長,好像在教育一個任性不聽話的小童。
皇帝無奈。
開口求一求朕,撒個嬌很難么……
「朕陪你去。」他面上卻是一笑,低低道,伸過手來摟她。
徽妍赧然,急忙把他的手擋回去,瞪著眼,示意蒲那和從音還在旁邊。
皇帝瞥向一旁,果然,蒲那和從音望著他們,四隻眼睛亮亮的。
「徽妍又要出宮么?」蒲那問。
「去市井么?」從音接著道。
徽妍忙道:「不是,我家人到了長安,要去探望……」
「我等也去!」蒲那馬上說。
「胡鬧。」皇帝板起臉,「女史是要去探望家人,爾等去做甚?」
「我想去看看宮外……」從音委屈道。
「舅父說帶我等去市井,可一次也未去過……」蒲那也兩腮鼓鼓。
「舅父……」從音泫然欲泣,上前來,抱著他的腿。
「舅父……」蒲那也跟著,抱著另一邊。
兩個小童搖著他,聲音軟軟,可憐兮兮。
皇帝仰天無語,片刻,看看徽妍。只見她也望著他,訕訕然。
「朕准了,去吧。」皇帝終於嘆口氣。
兩個小童一聽,小臉立刻換上喜色,歡呼著便要往外跑。
「還未更衣,先去寢殿更衣!」徽妍連忙道。
小童們也不耽誤,乖乖跟著宮人去更衣。徽妍正要跟過去,卻被皇帝一把拉住。
「你們不想待在宮中,都走,扔下朕孤零零的,嗯?」他將她箍在懷裡,低低道。
徽妍哭笑不得,一個白晝而已,說得好像他從前沒這樣生活過一樣。
她忙道:「妾晚膳前便回……」
話沒說完,唇卻被堵住。
吻長而霸道,徽妍的唇上生疼,幾乎喘不過氣來。好一會,皇帝才放開她。
「去吧,早去早回。」他似乎解氣了一般,笑笑,捏捏徽妍緋紅的面頰,若無其事地走開。
王家的新宅在建陽里。徽妍帶著蒲那和從音,王恆領著侍衛護送,乘著馬車轔轔馳出宮城。穿城而過,一直到城北的閭里之中。
建陽里很大,那屋宅卻好尋,就在當街,為慶賀新居入住,門上結著彩。
徽妍和王恆領著蒲那和從音下車,看裡面人來人往甚是忙碌,也不讓侍從去通報了,徑自進了家門。家人們看到他們回來,皆是大喜,忙去告知主人。徽妍好奇地四處張望著,才到中庭,就見王繆扶著戚氏,笑盈盈地走了出來。
「母親!」徽妍喚一聲,與王恆上前見禮。
「這是……」戚氏看到蒲那和從音,愣了愣。
徽妍忙道:「母親,這是王子與居次!」
戚氏又驚又喜,忙領著家人與二人見禮。
蒲那和從音見過了許多大場面,人前受禮也不害臊,好奇地望著眾人,兩眼亮晶晶。
王繆笑著對戚氏道,「母親,王子與居次可是一直知曉母親,還知曉母親家住何處,有幾個兒女!」
「哦?」戚氏訝然。
從音聞言,立刻舉著手指,「有五個。」
蒲那笑嘻嘻:「徽妍是第三個,王車郎是第四個。」
眾人忍俊不禁,戚氏笑得眼睛彎彎,忙讓王繆和王恆帶著他們入內,又吩咐曹謙取些吃食來,招待貴客。恰好王繆的三個女兒和王璟的兒女都在,領來見了禮,蒲那和從音看到有這麼多童子,小臉滿是高興。
戚氏對蒲那從音亦是好奇,讓他們坐在上首,親切地說話,問他們喜不喜歡長安,住得慣不慣。
這些話,二人常常會被問起,徽妍也早教過他們如何答得周全。聽著這些話從兩個稚齡小童口中說出來,規矩知禮,思及二人身世,戚氏又是感慨又是憐愛,目光簡直像在看親生兒孫一般,手裡拿著飴餳和鮮果,不住地往二人手裡塞。
徽妍見狀,又無奈又好笑。早知道如此,當初回長安的時候,就該讓戚氏見一見蒲那和從音,也就不必再有後來許多麻煩事了。
「母親,」她勸道,「王子居次在宮中甚得陛下寵愛,衣食不缺,應有盡有。最缺的,卻是同齡玩伴,今日正好甥女侄兒們都在,母親便讓他們玩耍去吧。」
戚 氏聞言,亦覺得有理,忙喚來孫兒們,笑眯眯地讓他們向蒲那和從音一一見禮,又讓陳氏去將家中的玩具都拿出來,讓他們玩耍。小童們扎堆都不怕生,蒲那和從音 見興奮十分,很快跟他們玩在了一處,歡鬧起來。戚氏又唯恐兩個貴客有閃失,忙讓王縈領著家人在一旁侍奉著,莫出意外。
待得看著那邊無礙了,戚氏又轉過來看徽妍和王恆,噓寒問暖。
王恆常給家中致書,看著他事事如常,戚氏也不多問,卻關心起徽妍來。
「宮中之人待你如何?可曾受氣?」她問。
徽妍答道:「母親,宮中之人待我皆好。」
王恆在一旁聽著,與王繆對視,苦笑,「誰敢讓二姊受氣……」
「你知曉甚。」戚氏瞪他一眼,「內宮講究最是繁瑣,老婦食米比你還多,豈會不知。」
王恆訕訕,想再說,王繆扯扯他袖子。
「宮中待我確實不錯,母親莫擔心。」徽妍道。
王繆想了想,笑道,「母親,你看徽妍氣色這般好,豈有受氣的模樣?依我說,如今內宮即便規矩還在,也不似從前了。」
戚氏訝然:「怎講?」
「全因為陛下啊。」王繆道,「母親,內宮複雜,多是因為寵佞之故,陛下後宮至今空虛,頭上又無太后,何來勾心鬥角?」
戚氏聞言,想了想,亦覺有理,放下心來。
王繆又道:「我看今上是個明君,不貪女色,行事剛正,將來皇后必是享福了。徽妍,我說得可對?」
徽妍幾乎被她嗆住,觸到她笑嘻嘻的臉,不禁赧然,瞪她。
王恆亦偷笑。
唯有戚氏不明所以,「陛下娶誰,與我等何干。」說罷,拉著徽妍的手,卻問,「莫再說旁人,那劉重光公子,如何了?」
徽妍啼笑皆非,更窘。
「他……也甚好。」她支支吾吾道。
「怎叫做甚好?」戚氏不滿意,嗔道,「你與他如何了?他臂傷好了么?可照母親說的常常噓寒問暖?」
「我……」徽妍哭笑不得,望著戚氏,忽然生出些勇氣來。事到如今,多瞞無益,不如……
「母親,」她紅著臉,道,「我與他,兩廂歡喜,他不日便會向家中提親。」
戚氏聞言,拊掌大喜。
「果真?」她問,忙又看看門口,「可說了何時?」說罷,又想起一事,「唉呀,我等如今搬來了長安,他可知曉?若媒人卻去了弘農……」
「媒人還未登門!」徽妍忙道,忍著狂蹦的心跳,「母親,還有一事,劉公子,他……」
「還有一事,便是陛下壽筵,母親便可見到劉公子。」王繆笑吟吟打斷,看徽妍一眼,「母親,你也知徽妍性情,最亦羞臊,問也問不出許多,待得見了劉公子,兩家細談,豈不更好?」
戚氏看著徽妍,笑起來,將她摟在懷裡,「甚好甚好!真是,對母親有何羞臊,婚姻大事,總是要說么!」
徽妍欲言又止,哭笑不得。
待得與王繆獨處,徽妍埋怨她,「為何不讓我與母親說?」
王繆卻道:「你現下與母親說,母親見到陛下時,可會鎮定些?」
徽妍想了想,搖頭。
王繆笑道:「那不就是了。壽筵就在後日,何必讓母親這兩日寢食不安。」
「可母親若埋怨我等不早告知……」
「你現在說母親便不埋怨了?」王繆道,「當初既是陛下不讓說,便讓陛下來收拾,他親自開口,母親定也歡喜,豈不大善。」
徽妍訕然,思來想去,也是這個道理。再望向堂上,只見戚氏又拿著飴餳去逗蒲那和從音。心中苦笑,她唇角抿了抿,只得不再多說。
王氏的新居,屋舍院落皆寬敞,地段亦上佳,戚氏與王璟夫婦談起,皆讚不絕口。
「也不知操辦者是何人?」王璟對王繆道,「這般有心,我等該備禮登門道謝才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