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

尚書府頒皇帝旨意,宣布二事。

一是召先太子太傅王兆之子王璟回京,入太學為五經博士。二是本月皇帝生辰,在上林苑的宜春苑設壽筵,各官署從四百石官吏,及宗室王侯,皆可攜家眷赴宴。

第一件事,並無許多人關心。太學的五經博士,名聲雖大,卻並非什麼要害之職,眾人談起時,感慨感慨王兆後繼有人,也就過去了。

引 得眾人興趣的是第二件事。皇帝一向繁忙,不喜宴樂。自登基以來,所謂遊樂,最多就是到上林苑中狩獵,就算邀貴胄們入宮,不是騎射就是蹴鞠,先帝時繁多而興 盛的各色遊樂,幾乎全無蹤跡。而今年,皇帝似乎開了竅,一改清冷之風,不僅在數月前親臨梟羹宴,如今還破天荒地辦起了壽筵。長安的貴眷們無聊多時,忽而聞 得這般盛事,皆是興奮。

皇帝在宣政殿散了朝,又在案前看了看文書,待得抬頭,發現杜燾還在殿中。

「廣平侯何事?」他問。

杜燾笑笑,道,「未知陛下稍後何往?臣甚思念王子居次,欲隨陛下往漪蘭殿探望。」

皇帝看著他,面無表情。

杜燾是何心思,他豈不知。此人自從知道他與徽妍的事,見面就催,皇帝不勝其煩。去到漪蘭殿他會做甚,皇帝不用想也知道。

「漪蘭殿便不勞舅父操心了,」他緩緩道,「朕照顧王子居次,舅父不放心?」

「陛下哪裡話,臣自是放心。」杜燾仍是笑嘻嘻,「只是如今都過午時了,臣午膳還無著落,陛下看……」

皇帝無語,瞪他一眼。

杜燾此番征匈奴,雖無大戰,亦是風光。皇帝加封三千戶,雖不及萬戶,卻算得當朝首屈一指的鼎盛才俊。不過這對於他與父親長垣侯杜玄的關係毫無改善。父子二人脾性相左,不睦已久,杜燾才回家,就跟杜玄大吵了一場,而後離家不歸,或宿在親友家中,或宿在宮中。

他無處用膳,是事實。而杜燾這麼說起,皇帝自己也覺得餓了,望望外面天色,不再推拒,令徐恩備車駕,往漪蘭殿。

徽妍聞得皇帝和杜燾來到,忙到殿前迎接。

「蒲那從音呢?」皇帝看看她身後,問道。

「他們二人今日起得早,午時就犯困了,方才已經睡下。」徽妍答道。

皇帝頷首:「用膳不曾。」

「用了。」

皇帝瞥瞥她:「你呢?」

徽妍莞爾,搖搖頭,忽而看向他身旁的杜燾。

目光觸到,杜燾連忙轉開頭,茫然看天。

皇帝也淡淡地瞅了杜燾一眼,少頃,對徽妍道,「日後不必等著朕。」

「知曉了。」

她每次都這麼說,但是只要皇帝不說不來,她就會等著。皇帝看著她,唇邊浮起一抹無奈的笑,心情卻是敞亮。

杜燾在一旁看著二人親密的模樣,心中酸溜溜的。

外甥都找到人了,舅父還獨著……

說著話,眾人上殿。庖中早已備好了午膳,才坐下,宮人們就將食器呈上。

皇帝與杜燾一邊用膳,一邊閑聊著與朝政無關的瑣事,皆是輕鬆。

徽妍想起些事來,對皇帝道,「陛下,王子與居次今日又問何時可到市中去。」

皇帝無奈笑笑。這兩個小童,自從到長安,這事就一直掛在嘴邊。倒不是皇帝不讓他們去,而是他總想自己帶著他們一起去,結果每日都無空閑,一拖再拖。

杜燾在一旁聽著好奇,問清原委後,笑笑,「這樣何妨,陛下不得空閑,臣可代勞。」

皇帝沒管他,正想著如何此事,忽然,有內侍從殿外匆匆而來,向皇帝稟道,「陛下,長垣侯府急報,長垣侯卧病,欲求見陛下。」

眾人皆是一驚。

皇帝忙問,「長垣侯卧病?何時之事?」

「臣也不知,來人只說事甚急!」

杜燾亦變色,瞥到皇帝的目光,急道,「臣也不知!陛下知曉,臣多日不曾回去……」

皇帝不理他,沉吟片刻,對徽妍道,「朕去長垣侯府一趟。」

徽妍知曉長垣侯是何人,忙頷首,「陛下速去才好!」

皇帝不再耽擱,令侍臣備駕,與杜燾匆匆離去。

長垣侯府也在甲第之中,離未央宮並不遠。

皇帝與杜燾來到時,侯府中的管事領著僕婢伏拜迎接,他也不多,徑自入內。

才走進杜玄居住的院子里,皇帝和杜燾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。進了門,出乎意料,皇帝首先看到了懷恩侯夫人和竇芸。

「拜見陛下!」紀氏一臉憂心之色,見到皇帝來,連忙與竇芸上前行禮。

皇帝來不及多問,讓她們起身,便走到杜玄榻旁。

只見杜玄半躺著,頭上裹著巾帕,一臉虛弱之態。見皇帝來,他掙扎著要起身,皇帝忙將他按住,道,「外祖父切莫起身!現下覺得如何?」

杜玄看著他,長嘆口氣,搖搖頭,「老叟已是殘年,半截入土之人,想來是好不得了……」

「外祖父言重,不知何處不適?」皇帝忙問。

「頭昏……」

「父親,」杜燾在一旁忍不住道,「父親的病,不是一向是背疾?」

杜玄看到他,突然瞪起眼睛,手指著他,「逆子!」說著,又要起身。

旁人連忙勸慰,將杜玄扶住。

皇帝狠瞪杜燾一眼,杜燾只得安分地站到眾人後面,不再說話。

杜玄躺回榻上,拉著皇帝的手,搖搖頭,神色悲傷,「臣無用,壯年失女,老年失婦,唯有一子,處處不肖!」

皇帝安慰道:「外祖父莫動氣,待朕回宮,定替外祖父嚴責廣平侯。」

杜燾嘴角撇了撇。

杜玄道:「臣背疾多年,兩日前又複發。逆子不在府中,幸有懷恩侯夫人登門探望,尋了良醫前來,還四處為老叟搜羅藥材,實良善熱心。托夫人之福,如今,臣卻是好些了。」

紀氏聞得,忙道,「君侯怎如此見外。我等外家親戚,住得又近,幫忙一二亦不妨事。」

皇帝看看她,對杜玄道,「外祖父早該遣人告知朕才是,何勞夫人。」

「陛下每日繁忙,臣本想如往常一般,歇一歇便可過去,誰知如此兇猛。」杜玄說著,又嘆,「臣賤軀,一年不如一年,本該早早往黃泉去,奈何心病難解,不忍撒手。」

皇帝訝然,問,「外祖父有何心事?」

「自是陛下終身之事!」杜玄看著他,「陛下四月採選,如今已將入秋,皇后夫人卻仍無一位,東宮亦空空蕩蕩,身後無人。老叟日思夜想,心中何安?」

皇帝啼笑皆非。萬萬沒想到自己此來探病,反倒被問候起了婚事。

「外祖父。」他哂然,替杜玄捂捂褥子,「此事,朕自有主張,不急。」

杜玄神色緩了緩,情深意長,「老叟看著陛下自幼長大,陛下心思,老叟也知曉一些。後宮擇選,關乎社稷後代,自當慎之再慎,陛下遲遲不決,亦是情理之中。臣猶記先帝在時,亦千挑萬選,最終意屬懷恩侯府上。懷恩侯仁德,門風端正,兩位侯女亦品貌出眾,當世難尋。」

杜燾聽著,忽而品出些味來。不禁訝然,瞥向紀氏和竇芸,只見二人皆目光微閃。

果 然,只聽杜玄繼續道,「陛下,婚姻之義,乃結二姓之好。先帝為陛下擇竇氏,乃深思熟慮。後雖竇妃離世,世事波折,懷恩侯一家對陛下仍忠心耿耿,患難與共, 臣等有目共睹。如今陛下平定天下,後位空懸,而侯女閨中未許,若續為婚姻,先帝之願可成,臣等亦可心安無憾!」

竇芸立在紀氏身後,低著頭,滿面彤紅。

紀氏心中大喜。竇誠與杜玄一向交好,而皇帝平日最恭敬的,就是杜玄。

杜 玄一直為皇帝未立後的事牽掛,紀氏早有讓杜玄勸說皇帝的心思,得知王徽妍的事之後,更是打定了主意。恰好這兩日杜玄身體不適,紀氏借探望之機,向杜玄提起 竇芸之事,長吁短嘆,說賢婿難覓,夫婦二人何等操心。杜玄聽了,即刻想起皇帝,說何不入宮。此言正中紀氏下懷,說只怕皇帝不喜。杜玄立刻有了主意,借口病 重,讓人去請皇帝。

「君侯謬讚!」她面上卻是惶恐,忙道,「妾家蒙先帝天恩,得與陛下為姻親,誠心感激敬愛,自當忠心追隨陛下,豈敢有貪榮之心!」

杜燾著急不已,瞅著皇帝神色,用力咳嗽。

杜玄卻全然未聽到一半,道,「侯夫人不必過謙!」說罷,轉向皇帝,「陛下,此老叟之願,皆肺腑之言,伏惟陛下聽之納之,臣之幸也!」

杜燾無語之至。

他這個父親,越老越糊塗,別人說兩句話便總要當真,小兒一般。可事到如此,杜燾也無法,只得袖手旁觀。

皇帝聽完了杜玄之言,沒有答話,少頃,看向紀氏。

紀氏神色惶然,目光卻是親切動情,望著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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