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

徽妍聽著,心底咯噔響了一下。

「雒陽那邊的宗長?」徽妍忙問,「你見到他們到姊夫家去了?」

「只見到了周氏舅姑。」王恆道,「長姊侍婢告訴我,說周氏宗長,就是成安侯。他如今也在長安,晌午要帶著幾位宗老過府來。」他神色著急,「二姊,這般架勢,莫非真是要出婦?」

成安侯,她自然知道。周氏的先祖周勃封絳侯,周勃死後,其子周堅襲爵,封平曲侯,傳至其孫時,因罪除爵。直到玄孫再度因功封成安侯,傳爵至今,而周氏如今的宗族之長,也是當世的成安侯。

周浚的父親周宏,是成安侯的族弟,徽妍記得,周宏與這位族兄關係甚善。從前周宏到家中做客,每每提起成安侯,面上總有自豪之色。

徽妍面色不定,不答卻問,「長姊現下如何?」

王恆搖頭:「我今晨去到時,長姊在室中閉門不出,我去也不肯見人。我情急之下,才來見你。」

「姊夫呢?」

「姊夫也在家中,但未見到人。家人說,他正在後院與周氏舅姑爭執,我不好去。」

徽妍沉吟,望望天色,道,「我稍後便去府中。你莫急,母親和兄長俱在弘農,現在遣人告知也來不及,我去看看如何再作定奪。」

王恆猶豫了一下,目光忽而閃了閃,小聲對徽妍道,「二姊,我看周氏舅姑是勢利之人,長姊無所倚仗,故而受他們欺負,若是……二姊,我是說若是,嗯,長姊若得貴人相助,就好了……」

徽妍愣了愣,看著他,未幾,忽然回過味來。

臉上一熱,她瞪起眼。

「我就是說說!」王恆忙道,亦面紅,支支吾吾,「二姊你看,你亦知曉周氏舅姑是何脾性,你去也未必有用,不如……」

「周氏舅姑意欲何為還尚不知曉,事情未明,怎好貿然告知他?」徽妍無奈,道,「陛下性情你也知曉,從不偏私。且就算他願意,此事說白了不過大臣後宅私事,他日理萬機,難道要堂堂天子跑來摻和?」

王恆赧然,卻不死心,「可長姊……」

徽妍道:「且看看再說,姊夫為人你也知曉,總有辦法。」

王 恆見她如此,也只得應下。不過他走不開,今晨去王繆府中,本是趁著公事外出時濟私。如今回來,郎中令恰好又不在宮中,他想再請假也無處尋人。徽妍則不然, 雖名為女史,卻不受官署管束。她對蒲那和從音說自己出宮一趟,不久就回,讓他們在宮中聽話。又交代了吳內侍和宮人之後,徽妍親自去見了未央令。未央令也不 為難,發給了通行符令。

待得趕到周浚府中,才進門,徽妍就與周浚府中的孫管事打了照面。孫管事見到徽妍來到,凝重的神色倏而一緩,「女君可來了,小人奉主人之命,正要託人往宮中給女君與公子帶消息!」

「如何了?」徽妍瞅瞅堂上,忙問。

孫管事嘆口氣,搖搖頭。

「二位大人俱在堂上,」他低聲對徽妍道,「主人今日官署中也不去了,就在堂上與二位大人爭執。」

「長姊在何處?」徽妍忙問。

「還在室中。」

徽妍頷首,繞開前堂,徑自往後院而去。

王繆的屋子,房門緊閉。侍婢和家人都在門前拍著門,但裡面只是不開。三個甥女也在外面,哭泣不止,見得徽妍來,她們忙圍上前。

「徽妍姨母……」長甥女周若擦著眼淚,「母親一直將自己鎖在室中不肯開門,如何是好……」

徽妍一驚,唯恐王繆想不開尋短見,問,「她方才可有動靜?說了話不曾?」

「說了……」二甥女周嫻哽咽道,「她教我等回房去,卻不肯出來……」

徽妍的心放下些,安慰她們兩句,也忙走到王繆房門前。

侍婢們見她來,神色皆緩了緩,忙敲門道,「夫人,徽妍女君來了,開開門吧!」

徽妍也道:「長姊,有甚話便與我說,關著自己做甚?」

室中無人回應。

徽妍皺眉,心一橫,轉頭對家人道,「去取一段大木來,將房門撞開!」

家人們愣了愣,正猶豫,徽妍催促,「莫非等著夫人在室中尋死?快去!」

眾人面色一變,趕緊去找。

就在這時,忽然,傳來門閂開啟的聲音。

王繆頭髮紛亂,面上和衣襟上滿是淚痕,望著徽妍,憔悴不堪。

徽妍何曾見過這樣的王繆,心底一驚。

「撞甚門……」她聲音沙啞,「……我是會去尋死的蠢貨么?」

徽妍忙上前,扶著她,將她上下打量,「長姊,你無事么?」

「母親!」三個女兒亦哭著上前。

王繆不答話,摸摸她們的頭,擦擦臉上的眼淚,對侍婢道,「帶女君們回房去,莫讓外頭驚嚇了她們。」

侍婢們忙應下,勸著三人,將她們帶走。

王繆看著她們走開,讓徽妍進屋。待得重新關上門,姊妹二人相對,徽妍正待說話,卻見王繆鎮定的臉忽而一變,眼淚大顆大顆湧出來,「徽妍……我……我該如何是好……」

說罷,她抱著徽妍,嚎啕大哭起來。

徽妍來周府之前,心中仍抱著一線希望。如今見到王繆,聽她說了今日之事,只覺心中亦是黯然。

周 宏夫婦對王繆的看法,徽妍是一貫知道的。就在上月,她回到長安之時,陳氏就曾告訴她周氏舅姑親自來長安催促周浚納妾,不然就要他出婦。但周浚一貫態度堅 決,將二人頂了回去。當時徽妍他們見得如此,亦是放心,便回去了。不料周是舅姑竟這般執拗,把宗長和宗老請了來。周氏這樣的大族,宗長一言九鼎,如今周宏 夫婦請了他和宗老來,已經不是為逼周浚納妾,而是直接讓他出婦。

周浚自然是不願意,從早晨周宏夫婦來到,就一直在爭吵不休。

「姊夫待長情深意重,必不從許。」徽妍一邊為王繆整理著頭髮,一邊道。

王繆拭了拭眼淚,眼圈又是一紅,搖搖頭。

「此番,他亦是無法……」她說,「父母之命,又有宗長親自前來,何人違得……你姊夫待我之心,我自知曉,這許多年來,亦甚感激。可如今之事,如今之事……」

王繆說不下去,又掩面哭泣起來。

徽妍看著她,心疼不已。王繆自幼性情爽利,心思精明,從沒有她為難之事。即便嫁人之後,她因生育之事與舅姑生隙,徽妍雖聽過她抱怨,卻從不見她有哀愁之色。她從未想過,自己那位心思強韌的長姊,竟也會像現在這樣脆弱無助。

「長姊……」她的雙目泛紅,將王繆摟在懷中。

「我只是捨不得你姊夫與三個女兒……」王繆哽咽著,「徽妍,我當初若再和軟些,順著舅姑之意勸你姊夫納妾,他們可會……可會……」

徽妍道:「長姊,就算你順著他們,他們不喜你,也會有別的由頭。」

王繆不語。

正在此時,門外傳來孫管事的聲音,「夫人,成安侯與諸宗老到了府中,二位大人請夫人到堂上。」

二人一驚。

徽妍望著門外,心中憋起一股氣。

王繆怒起,張口道,「告知大人,待出之婦,豈有顏面見宗長……」

「夫人稍後就去。」徽妍卻搶道,說罷,轉向瞪著她的王繆。

「長姊,姊夫在堂上與周氏舅姑抗爭許久,如今宗長又來,長姊莫非要讓姊夫一人面對責難?」她正色道,「便是父母難違,你二人如今也仍是夫妻,長姊,同是受逼迫,長姊卻獨自躲開,豈非傷了恩義。」

王繆望著她,怔了怔,神色不定,目光卻漸漸變得清明。

成安侯年近六十,保養得宜,面色紅潤。

他此番到長安來,本是為了次子周圓之事。周圓憑侯子身份入太學,卻品行不端,近日惹了是非,被光祿勛拘捕。成安侯大驚,從雒陽跑來贖周圓。恰好周宏在長安為官多年,在官署中有些人脈,替成安侯打點一二,順利將周圓贖出。

成安侯見此事辦成,又不必自己出面,心中大悅。周宏趁此將家中之事相求,成安侯本是好臉面之人,又早聽周宏言語中對兒媳不滿,欣然答應幫忙,一拍即合。

徽妍陪著王繆來到堂上之時,只見賓客滿座。成安侯端坐上首,周氏舅姑分坐下首,還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賓客,當是宗老。而周浚跪在堂上,似乎已經許久,看到王繆來,他的神色忽而一振,眸中露出些光亮來。

王繆一身素衣,看到周浚,不待徽妍說話,已經快步上前,隨他一道跪下。

「妾拜見君侯,拜見舅君,姑君。」她神色平靜,深深一拜。

周浚夫婦看到她,都沒有好臉色。

成安侯卻笑笑,將手中水杯放下。

「侄婦,多日不見。」他緩緩道,說罷,卻看了看一旁的徽妍。

徽妍亦從容,上前一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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