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

徽妍望著皇帝,面頰滾燙。雖然知道他大概會提起此事,但沒想道這麼快,似乎恨不得一日之內將所有的事都辦完似的。

「好么?」皇帝看著她,目光期待。

徽妍哂然,支吾道,「陛下……嗯,陛下還是先用膳吧。」

皇帝聞言,面色一變。

「你又不願?」他瞪起眼。

「不是!」徽妍忙道,「只是覺得太快了些。」

皇帝眉頭鬆開。

「一點不快。」他笑笑,手指撫弄著她肩上的頭髮,緩緩道,「你不知曉那些大臣,隔日就提立後之事,朕過日子生兒子,他們比朕還急。」

說著,他似想起什麼,意味深長,「戚夫人不也甚是著急?那個崔氏公子,媒人可還提過?」

崔氏公子?徽妍愣了愣,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這個崔氏公子是誰。

皇帝繼續道,「論人品,朕比他好多了。那崔氏公子被寵得無法無天,上月還在鬧事中尋釁。知他根底的無人敢把女兒嫁過去,故而拖到三十也娶不上新婦,那門親事,你讓你母親速速回絕了是正經。」

徽妍哭笑不得。

堂堂天子,天知道這一副鄉間市井的嚼舌口吻是怎麼從他嘴裡出來的,這個皇帝除了日理萬機還要關心哪家流氓要娶婦么?真是太操心了。

徽妍想著,心思卻是一轉。

「回不回絕,那是母親的事。」徽妍不以為意,「崔氏公子雖不成器,在弘農卻算得上佳門第。妾不會做羹,亦不知陛下喜好之食,過兩日陛下若是覺得娶妾不妥,妾回弘農亦還能有個歸宿。」

皇帝愣了愣,聽出她言語所指。

「還 說今日不是為了竇氏?」他好氣又好笑,神色卻認真起來,「當年朕奉先帝之名,娶竇妃為妻,她臨終時,擔憂父母孤老無依,求朕照拂。你亦知曉當年之事,竇妃 去世後,朕便去了羌地平叛,偏僻苦寒,不亞於匈奴。而除杜氏之外,當年還會牽掛關懷朕的,便只有竇氏。故而朕登基之後,將竇氏封侯,奉養厚待。侯夫人一向 待朕甚好,竇妃在世時,親手做些衣食送來便是常事,今日亦如此。至於侯夫人有意讓侯女入宮之事,她年節時便曾提過,朕未應允。」

徽妍無言以對,卻仍不覺釋懷,酸溜溜地小聲道,「侯夫人這般好,陛下何不再續前緣。」

「朕娶的是皇后,又不是皇后的母親。」皇帝不以為然,「朕已經娶過一次不愛之人,莫非還要娶第二次?」

心忽而被撞了一下,徽妍看著皇帝,心底登時升起一股甜甜的感覺來。

「朕與竇氏之事,便是這般。」皇帝的口氣不容置疑,眼神忽而一閃,道,「如今,那崔氏公子你也莫想了。」

「為何?」徽妍問。

皇帝一副得逞之態,「你在宮中跟過了朕,誰家還敢要你?」

徽妍訝然,片刻,也毫不示弱地眨眨眼,「那可未必,妾不嫁人亦無妨。」

皇帝訝然。

徽妍不緊不慢道:「妾家中也算殷實之戶,回中原之時,妾便已經想好,若尋不到合意之人,留在家中服侍母親照顧侄兒侄女,亦是大善。」

皇帝聽了,微微眯起眼,忽而佯怒道,「你這女子!」說著,將手在她腰上掐了掐。

徽妍癢得笑起來,忙去掰她的手。

皇帝卻不放,兩手一起呵她的癢,徽妍笑得倒在榻上,連聲求饒,「……陛下莫再……陛下!哈哈哈哈……」

聲音音樂傳出殿外,廊下侍立的宮人面面相覷,忽而紅了臉,交換著曖昧的眼神。

徐恩輕咳一聲,朝她們揮揮手,「都下去,不可與人胡說。」

宮人們忙應下,趨著小步離去。

徐恩瞅一眼殿內透出的光照,四下里望了望,又輕咳了咳。

陛下,隔壁還有小童,收斂些啊陛下……

直到徽妍快笑岔氣了,皇帝才收住手。

「說好。」皇帝擁著她,親吻著她的耳垂,在她耳邊道,聲音半是威脅半是迷魅,「不然便再來一次。」

徽妍忙死死抵著他的手,轉頭看著他,目光盈盈。

「陛下是在問妾願不願意?」她神色狡黠,「妾可說不願么?」

「自是不可。」皇帝斬釘截鐵,笑意從容,低低道,「不過卿親口說願意,便是皆大歡喜。」

徽妍就知道是這樣,無奈一笑,在榻上坐起來。

「陛下方才說,不娶不愛之人?」她問。

皇帝亦起身,正襟危坐,彷彿方才無事發生過,「正是。」

徽妍想了想:「妾若答應了陛下,陛下可否也答應妾一事?」

皇帝微微揚眉:「何事?」

徽妍注視著他,道,「陛下答應妾,若將來情意生變,互不可為怨懟煎熬之事。」

皇帝才提箸,聞言怔了怔,看向她。

「何意?」皇帝意味深長,「你我第一日談情,卻要說到無情之時?」

徽妍彎彎唇角,理直氣壯,「陛下行軍征戰,治國定策,都會將最壞之事納入籌劃;此事關乎陛下與妾終身,自當也該如此。」

皇帝只覺有趣,「哦?何謂情意生變?何謂怨懟煎熬?」

「情意生變,自是陛下愛上了他人。」徽妍道,「怨懟煎熬,便是陛下愛上了他人,又待妾不冷不熱。陛下知道妾本寡德之人,必定日夜難安,哭泣吵鬧。」

皇帝想了想:「便是說,朕不可再愛上他人?」

徽妍不置可否,卻溫柔一笑,「妾是為陛下著想。陛下若以妾為後,此事傳出去,只怕有辱陛下聲威,故而還是先商議為好。」

分明師威逼,何來商議。皇帝看著她,只覺啼笑皆非。

他一向知道這女子心思多,也不像面上看上去那般賢良。太傅不是大儒么,自家女兒到底都教了些什麼?心底嘀咕。不過皇帝並不以為忤,也許就是她這般心性,會教他著迷。連毆打都領教過了,還在乎說話賢不賢良么?

皇帝不答話,卻道,「全在說若朕變心了要如何,你若變心了,又如何?」

徽妍斷然道:「妾不會變心。」

那可難說。皇帝心裡「嘁」一聲,司馬楷、右日逐王、還有朕舅父……天知曉將來還有誰。

皇帝忽然覺得,如杜燾所言,自己這個皇帝當真憋屈。別人情投意合,都是恨不得歃血立誓白首百年,自己看上的這位倒是好,先是不肯入宮,現在肯入宮了,卻先想著散。

「朕亦不會。」他淡淡道,見徽妍張口又要說,斬釘截鐵,「此事不必再提。」

見他板起臉,徽妍抿抿唇,不再說話。

那雙眼睛清澈無辜,皇帝看著,心中一軟。他嘆口氣,道,「那麼朕若答應,方才之事便也說定了,是么?」

他居然一直咬著不放,徽妍無奈,覺得臉開始燙起來。

「嗯。」她囁嚅地應一聲,卻又道,「不過還是莫這般急,妾先與家中說過才好。」

「還要如何說?」皇帝不解,「下旨便是,或將戚夫人與你兄長請入宮中敘敘話也無妨。」

徽妍忙道:「不可,這般會嚇著母親,陛下知曉,她身體不好。」

「怎會嚇著?」皇帝莫名其妙,「入宮為後又非壞事。」

「可母親一直以為陛下是劉公子。」徽妍哂然,「母親最不喜人誆騙。」

皇帝不以為然:「是朕誆騙了她,怨朕好了。」

徽妍窘窘,「她豈敢怨陛下,只會怨妾。且她也一向不願妾入宮,陛下,且緩一緩,待妾自去與家中說清。」

她又露出哀求之色,皇帝徹底沒了辦法。

「陛下……」徽妍想再說,皇帝道,「知曉了,用膳。」說罷,繼續將她摟著,提箸布菜。

徽妍覺得,這兩三日來,青天麗日,時辰總是過得飛快。

與心上人在一起,是如何模樣?

這般問題,若在徽妍十幾歲時問她,她會覺得大概就是跟著一身白衣的司馬楷每日待在一起,他寫字,她彈琴;他讀書,她彈琴;他下棋,她彈琴……而若在徽妍二十前後問她,她則會覺得一片茫然,答不出來。

而現在,徽妍知道,自己似乎正過著人生中最高興的日子。她每天睜開眼時,首先想到的是皇帝,閉上眼時,首先想到的也是皇帝。他雖然仍然國事纏身,但每天都會到漪蘭殿來。而每到這時候,徐恩和吳內侍就會識趣地摒退宮人,帶走蒲那和從音,將宮室留給二人。

蒲那和從音亦察覺到其中的變化。

這日,用膳時,蒲那問,「舅父,為何舅父近來總與徽妍玩,不與我和從音玩?」

小童聲音清脆。

徽妍倏而面紅耳赤。

皇帝卻一派鎮定,笑笑,道,「舅父在與徽妍商議,帶你二人去長安街市之事。」

兩個小童一聽,眼睛放光。

「商議得如何?」蒲那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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