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

皇帝親征的消息,讓在朔方等待出征的軍士們鬥志高漲。

幕僚們亦歡欣不已,言談間大有不再擔心匈奴平定不了的勢頭。

皇 帝主持的朝會上,眾將領對烏珊王庭如今形勢討論得十分激烈。聲音傳到不遠處的廂房中,幕僚們卻是無暇偷聽,每個人都在忙碌。朔方離匈奴最近,每一份關於匈 奴的奏報也是由朔方發出,如今送到皇帝面前的消息更是浩如煙海。自從來到朔方,幕僚們就在夜以繼日地將各路消息整理起來,以供官長們決策。

徽妍也不想閑著,她希望知道更多的事,來到朔方之後,就向杜燾提出加入幕僚。

但杜燾對此無動於衷。

「大戰在即,各司其職,幕僚是幕僚,女君是女君。」他滿頭大汗,在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看她一眼,道,「女君若想幫忙,不如去庖廚試試糗糧做得滋味如何,或到軍士中轉一轉,看看誰人衣袍破了幫忙補一補。」說罷,擺擺手,繼續與幕僚們商討事務。

徽妍被堵回來,只得在旁邊聽他們議事,但沒多久,就被請了出去。

如今皇帝來到,此事也毫無改變。他自從來到朔方,就一直在官署中與眾人議事,徽妍想見他也見不到。不過徽妍知道皇帝能讓她來已經是天大的面子,自己總要這要那,便成了不識好歹。

徽妍無法,卻又不甘心,只得在皇帝的行營外徘徊,生怕錯過什麼消息。

「這不是王女君?」一個聲音忽而從身後響起。

徽妍回頭,卻見是她三個月前到朔方時,遇到的父親故舊戴松。

見禮之後,戴松詫異地問,「女君不是早回了漢地,如今怎又到了朔方?」

徽妍將前後事由告知戴松,知他是郡府的府吏,忙問,「妾欲知匈奴現狀,奈何無從接近機要之地,不知府吏可有甚消息?」

戴松看她著急的模樣,苦笑嘆氣,「確是難為女君。在下亦不得參與機要議事,但消息總歸知曉不少,女君,此地非說話之處,還請借一步往別處。」說罷,將徽妍領到附近一處亭廬之中,坐下細說。

烏珊單于去世,左賢王殺太子,諸王子在各部支持之下爭位,引起混戰。這些,徽妍一早就是知道的,不過那都是至少十日前的消息了,對於近況,她並不知曉。匈奴內亂至今已有整月,戴松在朔方,每日都能聽到許多消息。聽他敘述,徽妍對匈奴現況漸漸明了。

諸 王子之中,左賢王孤胡自然是最強。殺了太子之後,他強行佔了王庭,自封單于。烏珊單于的兒子,包括孤胡和郅師耆在內,已經封王者有八人。這些王子各有兵 馬,也各有部族支持。孤胡兵變時,曾想將這些兄弟都殺掉,無奈有幾人嗅到風聲不對,悄悄離開了王庭。孤胡無奈,怕激起叛變,對外聲稱太子暴亡,安撫眾部 族,對內則軟禁落在他手上的兄弟,爭取大臣和貴族的支持。但他想得太簡單,流落在外的幾個王子並不甘心臣服孤胡,各自糾結兵力,進攻王庭;而被囚禁的諸 王,身後部族亦不肯承認孤胡是單于,也跟著起兵進攻王庭。

於是,混戰開始。一個月來,許多人掉了腦袋,王庭中來不及逃走的烏珊單 於兒女,都被孤胡殺了。孤胡佔據王庭,而王庭之外,其餘幾個王子除了進攻王庭,互相之間亦廝殺吞併。如今,漠北分裂為四部,一為右賢王孤胡,一為左溫禺鞮 王碌圖,一為右日逐王郅師耆,一為左漸將王赫昌。

聽到郅師耆的名字,徽妍心中一動,忙問,「右日逐王郅師耆在何處?」

「在涿邪山與燕然山之間。」戴松道,說著,笑了笑,「右日逐王兵力最弱,可在下看來,卻最是聰明。此地有兩山之險,易守難攻,前些日子,左溫禺鞮王想將他吞併,卻久攻不下,作罷而歸。」

這是徽妍第一次聽到郅師耆的消息,提起的心安穩了許多,卻緊接著又問,「府君可知,蒲那王子與從音居次,現在何處?」

戴松搖頭:「這些時日以來,我等亦多方打聽,俱無消息。若他二人未曾遭難,最可能便是與右日逐王在一處。」

徽妍亦是此想,頷首,不再言語。

待得回到住處,班啟見到她,忙道,「女君可回來了,方才內侍來,說陛下要見女君!」

徽妍訝然,即刻快步走出門去,前往行營。

堂上,議事的眾人大多已經散去,徽妍進來時,皇帝與杜燾等數人圍在地圖前,正低聲說著話。

徽妍向皇帝行禮,皇帝只淡淡說了聲,「免禮。」接著隨即道,「朕召卿來,乃是剛得了蒲那與從音消息。」說罷,看看旁邊一位看起來風塵僕僕的將官,道,「此乃仁昭閼氏女史,可將全情告知。」

那位將官應了聲,走過來,向徽妍一禮,「女史,我等方才得到消息,蒲那王子與從音居次,均在左日逐王郅師耆手中。」

徽妍聽到這話,簡直如同聽到天籟,登時大喜。心頭的陰霾似忽而散開,撥雲見日。

「不過只怕處境不妙。」不等她高興完,將官接著道,「左漸將王五日前殺了左溫禺鞮王,如今正從燕然山進攻右日逐王。其有西北匈奴支持,對燕然山兩相夾擊。」

徽妍面色一變。

這邊說著,上首,皇帝與杜燾等人仍在議論紛紛。

「此事只怕艱難。」一人看著地圖,眉頭鎖起,「朔方至渾邪山,最快也要八日,而此消息乃五日前之事,只怕我等還未及趕到,右日逐王已支持不住,為左溫禺鞮王所敗。」

「臣亦是此意。」另一位將官道,「我等乃平亂而來,亂由右賢王孤胡而生,故而首當攻王庭。掌握王庭,猶如蛇拿七寸,盛威之下。西北匈奴、左溫禺鞮王等人自會罷兵。」

徽妍聽著,忍不住道:「不可,首攻王庭,先機盡失,於我無益!」

聽得她的話,眾人皆詫異,看過來。

「哦?」皇帝亦將目光從圖上轉到她的臉上,「卿何出此言?」

徽 妍整理了一下思緒,道:「妾以為,此事之首要,並非平亂,乃在立嗣。陛下,如今單于與太子皆歿,王庭無主,故而生亂。陛下就算平亂,首要之事亦是立嗣。如 今烏珊單于之子,不過四人,右賢王孤胡、左漸將王赫昌、右日逐王郅師耆以及仁昭閼氏之子蒲那。陛下平亂,孤胡為禍首,自不可立;而若郅師耆與蒲那為赫昌所 殺,單于之子所剩者便只有赫昌。赫昌與西北匈奴勾結,必不與我朝為善,立之不妥。最妥當的,唯有郅師耆與蒲那。蒲那生母為我公主,自不必言,而郅師耆生母 亦漢人,若為單于,皆可修好。陛下若攻王庭,則二者皆失,百害無一利,請陛下三思。」

「立嗣?」一人皺眉,「可烏珊單于當初所託,乃是太子一脈,太子仍有子嗣,若立他人……」

「這有何妨。」杜燾笑了笑,目光明亮,「朝廷費人費力,大老遠往匈奴一趟,可不能損人不利己。陛下,臣以為王女史所言有理。」

皇帝看了看徽妍,不置可否。

「此事待議。」他道,「徐恩,將王女史送出去。」

徽妍訝然,還想說什麼,徐恩卻到了面前,一禮,「女史請。」

再看向皇帝,只見他又與眾人一道盯著地圖說話,似乎全然無視她。徽妍縱然再著急也無法,只得跟著徐恩出來。

皇帝一直與眾人議事到晚上,方才散了。

室中只剩下皇帝和杜燾兩人的時候,杜燾伸伸懶腰,打了個哈欠。

皇帝看他一眼,繼續再盯地圖,「辛苦舅父。」

杜燾忙道,「不辛苦,為陛下驅馳左右乃臣之福。」

皇帝笑了笑,直起身來,讓內侍呈膳,二人邊吃邊議。

「明朝便出發,你有何想法?攻打王庭,有勝算么?」皇帝拿起碗,吃一口肉糜,問道。

「怎無勝算。」杜燾道,指指地圖,「烏珊單于在世時,各部相安,尚且無力抗衡中原。孤胡雖佔據王庭,也不過是個鹵莽之人,對付他有何難。」

「不可輕敵。」皇帝道,「勝算雖大,卻不可忘了我等此來之意。軍士帶出來亦不是為廝殺送死,震懾為上。」

杜燾道:「臣都知曉。」說罷,笑笑,「可惜那位王女史是個女子,不然,必是個得力幕僚。」

「嗯?」皇帝看他一眼,似笑非笑,「朕記得,長安出發之時,還有人向朕抱怨,說堂堂王師,又不是山匪流寇,軍中帶個婦人像甚話。」

「此一時彼一時!」杜燾面上臊了臊,說罷,眼睛一轉,「陛下,此番要是得勝了,臣可做個萬戶侯么?」

皇帝面色無波:「嫌五千戶少?」

「非也非也!」杜燾忙道,笑笑,「陛下亦知曉,臣一直未婚,臣父十分著惱。此番出來,若能再掙些功勞回去,臣父當欣喜些。」

皇帝不以為然:「若真想討外祖父歡喜,還不如就娶婦回去。」

杜燾「嘖」一聲,忽然想到什麼,看看門外天色,又看向徐恩,「徐內侍,這肉糜粥甚精細,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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