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詰問(上)

徽妍和李績見了面以後,敲定了再次進素縑的事。

她來長安以前,已經在陝縣打聽過一番價錢和存量。除了梁平,徽妍還問了許 多處,凡有素縑的店家,她都一一打聽過。當今糧貴布賤,各家素縑的存量不多,價錢卻相差不大。而梁平和另外兩家的素縑,看著明顯比別處好。徽妍也問了這些 素縑的出處,梁平說,這些素縑都是陝邑東北二十里的槐里出的。那裡的婦人織縑成風,品質最優。

談的過程倒是順利,不過,李績仍然堅持自己出一半本錢。看他堅定的樣子,徽妍不由好奇。商人本性逐利,本錢多一錢少一錢都是大事,李績這般不守常理,徽妍總覺得不太對。

巧的是,回到家中的時候,王繆問徽妍,「上回,你兄長領來與你見面的那市井裡的商戶,可是姓趙?」

徽妍道:「正是。」

王繆道:「他今日登門而來,說想見你。」

徽妍訝然:「見我?何事?」

「不曾說。」王繆道,「我讓家人回了你不在,他便離開了,不過留下了些物什。」她說罷,將一隻小匣子拿出來,徽妍看去,只見甚是精美,打開,裡面都是些精細的首飾。

「這禮看著可不輕。」王繆皺眉,「家人不會辦事,他登門送禮,若被人看見可是麻煩。」

徽妍沉吟,道,「長姊放心,我現在便去一趟,問個分曉便是。」說罷,徽妍吩咐備車,匆匆出了門。

時近午後,交道亭市仍是人來車往,趙弧的貨棧,則更是熱鬧。問得徽妍來到,趙弧連忙出來迎接。

與上回一樣,見到徽妍,他滿面笑容,畢恭畢敬,「女君親自降臨,小人竟未遠迎,還請恕罪!」

徽妍還了禮,微笑,「家人說,趙公要見我?」

「正是。」趙弧左右看了看,笑眯眯地對徽妍道,「此處喧囂,舍中有雅緻安靜之處,還請女君入內詳談。」

徽妍頷首,與侍婢一道隨他入內。

貨棧之內,果然別有洞天。穿過兩道院門,外面的熱鬧被擋在了牆外,只見屋舍整潔,還有花木點綴。

趙弧請她在堂上坐下,讓僕人呈上各色待客之物。

「小人冒昧,今日登門求見女君,未得見,卻反勞女君過來,實失禮。」趙弧道,「不瞞女君,小人登門,乃是為女君上回所說的素縑。女君,小人每匹出一千錢,女君手上的素縑,日後有多少小人要多少,女君看如何?」

徽妍詫異地看著他。

真乃咄咄怪事。一個李績,一個趙弧,兩人都似突然好像是錢財如糞土一般,著實教徽妍覺得不可思議。

「哦?」她說,「上回,趙公出價不過七百錢,如今卻多了三百錢,不知何故?」

趙弧笑道:「上回是小人未識寶物,女君的素縑乃上品,千錢一匹亦是值當。」

徽妍聽了,莞爾,沒有回答,卻讓侍婢將他送的小匣拿出來,放在案上,「趙公,此禮甚重,我受之有愧。至於素縑之事,我已應了別人,實愛莫能助,告辭。」說罷,向他頷首一禮,起身便要離開。

趙弧見狀,急忙道,「女君且慢!女君且慢!唉!女君若覺出價太低,小人再加二百錢,共一千二百錢,如何!」

徽妍回頭看他,似笑非笑,「想來,趙公是不願我將素縑交與別人。」

趙弧臉色一變,少頃,訕訕笑了笑。

「女君果然聰穎。」他道,「此事說來,全在女君所託的那胡人李績身上。」

「哦?」聽他提到李績,徽妍有了些興趣,「如何?」

「女 君不知,那李績實奸詐!」趙弧臉色掏心掏肺,「小人從前好心將貨交與他販賣,不料,此人心懷鬼胎,竟將小人在西域的客人都搶走了!女君與他交易,可也須防 著才是,販一次貨,成本便是幾萬,若讓人謀了去,豈非大不幸!倒不如將貨賣與小人,女君放心,女君是周公的親戚,小人斷不敢戲弄,出價只多不少。女君這般 閨秀,何必要去操心那路上得失,寢食不安。與小人交易,女君只消坐在家中,貨到得錢,豈不大善!」

徽妍看著他,心思百轉。

少頃,她頷首,「如此,多謝趙公一番好意。此事重大,我還須與家中商議。」

見徽妍不表態,趙弧也不好挽留,只得復又堆起笑容,客氣地將她送走。

徽妍聽趙弧說了一番話,免不得思索一番。

他說為她好,徽妍自然是不信的。而趙弧與李績之間的事,徽妍覺得他也並未說實話。

黃昏時,周浚到家,見徽妍一臉心事的模樣,詢問了原委,笑了笑。

「此事么,說怪也不怪。」他說,意味深長,「徽妍,經商牟利,最要消息通達,總坐在家中是不成的。」

徽妍不解:「此話怎講?」

「我 聽聞,趙弧最大的買家在姑墨。就在李績到姑墨之時,他恰好也有貨到了,可趙弧此人,生意大了難免欺客,貨物品質不盡人意。李績的貨卻是好,那位姑墨的買 家,最後要了李績的貨,趙弧便吃了大虧。」周浚看著徽妍,「若你是趙弧,可會惱怒?可會趁李績還未做大,先下手挖掉這心病?他在長安經營多年,與各市中的 貨商都有交情,打個招呼,教眾人不賣貨給一個胡人,易如反掌。」

徽妍恍然了悟。怪不得李績會想進一百匹素縑之多,大約並不僅僅因為這素縑好賣,而是在各處貨棧里碰了趙弧的壁,進不到想要的貨。而趙弧知道他跟自己交易素縑,就打算花些錢,將自己這條路也封了。

王繆在一旁聽著,也明白了些門道。見徽妍不說話,她好奇地問周浚,「你怎知道這麼許多?你怎知趙弧在姑墨買虧了,想治李績,還跟別人通謀?」

周浚看她一眼:「你以為平準令丞每日做些什麼?做的就是查哪家進帳多少,該交多少稅錢。我若有心,什麼不知曉。」

王繆想了想,對徽妍道,「如此,我以為,倒不如應了趙弧。不必費許多力氣,在家中便可收錢。」

徽妍搖頭:「長姊,販素縑不過一時之計,可與西域交易的物什,多了去了。」

王繆訝然:「你還要販別的?」

「正是。」徽妍微笑,「故而我要的,是一隊可靠的商旅。」

第二日,徽妍寫了信給曹謙,將買素縑的事細細交代,讓家人快馬送回。而後,她想著昨日還有些細處未商議,想去再見一見李績,於是更衣梳妝,向王繆告知了一聲。

還未出門,卻聽家人來說,外頭來了人,說是大鴻臚府的,要見徽妍。

徽妍訝然,與王繆面面相覷。

「這……」王繆又是驚異又是覺得可笑,「大鴻臚府竟真的來召你了,他們怎知曉你在長安?」

徽妍也不明所以,忙走出去。

一輛漂亮的馬車停著,不算華麗,卻看著不凡,比尋常所見的馬車大,面上的黑漆鋥亮照人。

來人卻不止一個。車旁跟著數人,身形高壯,腰佩長刀。一人身著尋常衣袍,侯在門前,見到徽妍,向她一禮,「小人奉大鴻臚之命,請女君往大鴻臚府一趟。」

徽妍看著他們,隱隱覺得此事不尋常,但看著那人身上的印綬,卻不敢推拒。

「未知何事?」她問。

「只說是要事,詳細緣由,小人也不知曉。」那人語氣謙恭,「府中催得緊,還請女君上車。」

徽妍看看他,只得向王繆交代了一聲,朝馬車走去。

旁人撩開車帷,徽妍登車而入,才進去,忽然看到裡面的人,吃一驚!

未等她回神,皇帝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車上。

車外的人手腳麻利,即刻放下車幃,未幾,馬車轔轔走了起來。

直到皇帝放開手,徽妍仍然驚魂未定。她瞪大眼睛,幾乎不敢相信,忙匍匐行禮,「陛……陛下……」

皇帝看著她,少頃,道,「在外從簡,禮便免了,起來。」

徽妍不敢怠慢,忙坐起。

馬車馳過長安的道路,車上鋪陳甚好,只感到輕微震蕩。徽妍與皇帝只隔著兩三尺之距,近得似乎能聽到呼吸的聲音。心中震驚又迷茫,她不知道皇帝為何突然來找她,還是用這般詭異的方式。這位陛下做事,似乎從來不喜歡中規中矩。

她偷偷抬眼,忽而與皇帝的目光相觸,忙收回,不敢再看。

「知道朕為何來么?」皇帝問。

「稟陛下,」徽妍小心翼翼道,「不知。」

「朕是來賀喜的。」皇帝淡淡道,「聽說你定親了?」

徽妍的心頭綳了一下。

她不知道皇帝是如何得知這事的,但聯想到上次在清漪殿的事,心頭似乎風過葦塘,一陣慌亂。

「稟陛下,」徽妍知道否認無益,小聲地從實道,「此事剛剛議定。」

皇帝坐在車窗邊上,光照落在他的臉上,被垂下的細竹簾切作細細的條痕,黑眸注視著她,不辨神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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