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路遇

清晨,徽妍與王縈告別了長姊和姊夫,坐到馬車上,啟程回弘農。

王恆騎馬一路送她們出城,千叮萬囑,「爾等千萬莫告訴母親我來了長安,否則她又要說我路過家門也不回去看她。」

徽妍道:「你入宮為郎是好事,母親若知曉定然歡喜,怎會怪你。」

王恆道:「爾等莫說便是,過幾日我得了假就回去看母親,到時自己與她說。」

「你就是膽小。」王縈說。

「小童莫插嘴!」王恆瞪她一眼,接著又對徽妍哀求狀,「二姊……」

「我知曉了。」徽妍說,「你求我有何用,姊夫與長姊說不定早致書家中。」

「他們不會,我早求過他們了。」

徽妍無奈,看著王恆,笑了笑。

「你在宮中,萬事用心些,自己保重。」她叮囑道。

「知曉了。」王恆臉上露出開朗的笑。

馬車出了城,便馳上了往東的大道。徽妍往回望,王恆一直在用力揮手,她莞爾,拉上幃簾。

王縈自從昨日遇到何瑁,一直悶悶不樂。她坐在馬車裡,透過窗上的紗,靜靜望著外頭。

王繆告訴徽妍,王縈從小就很喜歡何瑁,兩家訂婚之後,二人走得很近。而何氏退婚,對王縈的打擊很大。何瑁也不是無情之人,家中雖退婚,他對王縈還是很好,常常從長安捎些物什來,還與她傳書。但畢竟二人相距太遠,何瑁又要聽命父母,昨日之事是遲早會有的。

轔轔的車聲伴著搖晃的車幃,二人誰也沒說話。

昨日,徽妍與王繆開解了她許久,把能說的道理都與王縈說了。徽妍知道妹妹脾性,也不吵她,讓她自己慢慢去想。

旅途枯燥無味,馬車雖顛簸,走了一段之後,徽妍開始有些昏昏欲睡,索性倚在隱囊上,閉目養神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忽然,馬車停了下來,徽妍聽到前方有人問,「冒問足下,車中坐的可是弘農王女君?」

徽妍睜開眼,與王縈對視一眼,皆訝然。

她撩開車幃,往外面看去,卻見馬車已經駛到一處驛館之前。一個人立在車旁,面帶笑容,甚是眼熟。

徽妍怔了怔,忽然想起來,那是徐恩。

家人見徐恩面相和氣,衣著不俗,答道,「正是,未知足下……」

「徐內侍。」徽妍從車上下來,向徐恩一禮。

「王女君。」徐恩笑盈盈,還禮。

徽妍注意到,他沒有像別人那樣稱自己「女史」,而是「女君」,心思轉了轉。

「女君。」不待她開口,徐恩道,「聞知女君返弘農,有位故人特地在驛館中備膳,為女君餞別,未知女君之意。」

故人?徽妍詫異不已,問,「不知是哪位故人?」

徐恩不答,卻面帶微笑地看著她,「女君去看便知。」

徽妍一臉困惑,但看徐恩神色,似別有意蘊。徐恩是皇帝身邊的人,他開口,徽妍自然不敢拒絕。她頷首,對家人吩咐了兩句,跟著徐恩進入驛館之中。

王縈不明所以,看著徐恩走在前面的背影,小聲道,「二姊怎麼到處都有故人?」

徽妍也回答不了。

徐恩引她們去的地方,卻不是驛館客人用膳的前堂,沿著廡廊繞過熱鬧之處,拐了幾拐,迎面進入一處靜謐的院子。待得登階入屋,徽妍看清楚席上坐著的人,腳步猛然定住。

皇帝一身尋常衣袍,正坐在案前與一名館人說話,見得他們進來,停住。

「來了?」未待徽妍開口,他笑笑,「徐君也是,昨日才告知我女君到了長安,險些趕不及招待。」說罷,他對館人道,「除了方才說的那些,還有筍羹,青梅酒,哦,還有炮羊。莫配醢醬,味太重,若有梅醬最好。」

館人笑道:「公子是行家,徐內侍的友人就是不一般。」

徐恩乾笑,瞅瞅皇帝,甚是不由衷。

徽妍聽得他們這話,明白過來。方才在外面,她看到幾個穿著常服的佩刀青年走來走去,想來師皇帝的衛士。皇帝此番出來,是微服,管徐恩叫徐兄,館人也就以為他是哪家公子罷了。

「站著做甚,入席吧。」皇帝看看他們,神色一派平常。

徽妍不知道這下該如何稱呼他,見他如此吩咐,也只得照辦。徐恩引著她在皇帝左邊的席上坐下,她心中惴惴,不知皇帝這是賣的什麼心思,偷眼瞅瞅他,恰遇到皇帝也瞅過來。心蹦一下,她連忙收回目光。

王縈卻不知緣由,見皇帝外表俊逸,又這般大方,覺得他應當是個不錯的人。她看看徽妍,又看看皇帝,滿面好奇。

皇帝看看王縈,微笑,「我聽聞女君有一幼妹,當是這位女君。」

徽妍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介紹王縈,忙答道,「正是,吾妹名縈。」

皇帝頷首,對王縈道,「幸會女君,在下劉重光,曾入太傅門下求學。」

徽妍正喝水,幾乎咳出來。

劉重光……她知道皇帝名昪,重光是他的字。

至少沒說謊。徽妍強壓著笑出聲的衝動,心底腹誹。

王縈聽到他是父親的弟子,臉上笑容更盛,向他一禮,「原來是劉公子。」

皇帝似乎心情很好,看一眼徽妍,繼續對王縈道,「未知女君到長安,所為何事?」

「我等到長安去探望長姊一家。」王縈脆生生地說。

「哦?」皇帝笑了笑,「我許久未到府上拜會,未知府上有女君嫁到了長安?」

「也不是。」王縈道,「長姊嫁到洛陽周氏,今年姊夫升任平準令丞,便搬到了雒陽。」

「平準令丞?」皇帝看一眼徐恩。

徐恩忙道,「平準令丞周浚。」

皇帝想了想,瞭然,「雒陽周氏,想來是周勃之後。」

「正是。」王縈驕傲地說。

皇帝笑了笑,飲一口館人剛呈上的梅酒,卻將話頭一轉,「我聽聞,徽妍女君剛剛推拒了女史之職?」

徽妍一直默默聽他們說話,沒想到話題忽然落回了自己身上。

「正是。」她答道。心中不禁納悶,不過區區一個宮學女史之職,皇帝為何總盯著?

「做女史不好么?」皇帝問。

「並非不好。」徽妍想著措辭,道,「妾母親身體不佳,前番離開中原日久不得相見,如今回來,只願盡心服侍。」

皇帝頷首,卻不說下去,看向王縈,笑笑,「若是縈女君,可願去任女史?」

王縈愣了愣,瞅瞅徽妍,抿唇一笑,「願意。」

「哦?」皇帝饒有興味,「為何?」

徽妍知道皇帝師故意問這話,朝王縈使個眼色。

王縈打住。

「但說無妨,閑聊么。」皇帝讓館人將一盤筍羹呈過去。

王縈得了鼓勵,道,「我長姊說,做女史能留在宮中,有俸祿,若做得好,將來還能在長安尋一門好親事。」

徽妍只覺腦門發熱。

皇帝笑起來,聲音清朗。

「這可確實。」他說,「可若是要侍奉母親么?」

「也不妨礙。我母親喜歡長安,長姊早說要接她去,母親不肯。女史可有四百秩,在長安置一處小宅,也不是難事……」

「縈!」徽妍急了,將她的話打斷。話才出口,又覺得失禮,忙將幾片王縈愛吃的炮羊夾到她盤中,「用膳,莫多言語。」

王縈吐吐舌頭,乖乖用膳。

「我以為,縈女君所言在理。」皇帝看著徽妍,緩緩道,「女君說要侍奉母親,可曾問過,女君兄長亦是此意么?」

徽妍不解,看著他,「兄長?」

「正是。」皇帝覺得徽妍臉上變幻的神色甚是有趣,「我聽聞,就在數日之前,王君曾向朝廷陳情陳情,請朝廷看在女君出使匈奴的面上,保留女君的女史之職。」

徽妍結舌。

皇帝與她對視,唇角微勾,「女君,朝廷並非無情,王君的學官之職,朝廷亦有意恢複。」

一頓飯,徽妍吃得心情複雜。

但似乎只有她是這樣。王縈和皇帝卻是其樂融融,而徐恩身為皇帝的應聲蟲,全程笑眯眯的。

王縈對於皇帝說王璟要復職的消息十分振奮,不住問這問那。皇帝沒有透露更多,卻頗有說話技巧,把話題引向長安,與她說起長安的舊事。王縈一說就停不下來,說話俏皮,時不時引得皇帝笑起來。

膳後,徽妍告辭,皇帝也不挽留。

王縈吃飽喝足,才走出屋子,說要如廁。徽妍只得隨她,在廊下等著。

沒多久,卻見皇帝踱了出來。

「女君不若再考慮。」他看著徽妍,神色依舊隨意。

徽妍沉默了一下,低低道,「陛下今日來,就是特地告知妾此事?」

皇帝看著她,陽光灑在廡廊旁一樹晚開的李花上,暉光碎碎落在她的臉上。她的皮膚細膩瑩白,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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