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九章 夜光抱恨良嘆悲

聽到十九這麼說,羅中夏和顏政都露出震駭的表情。

諸葛家的人不是明天才到嗎?怎麼今天晚上就出現在這東山之上了?而且,看他們的樣子,是遭受了襲擊,究竟是誰幹的?

羅中夏和顏政對視一眼,腦子裡同時浮現出一個名字:「韋勢然」。

十九走過去,扳過一個人的腦袋來端詳了一陣,強忍住震驚道:「不錯,是我們的人,這些都是費伯伯的部下。」

死者全身扭曲,骨骼都彎成了奇怪的形狀,毫無疑問是諸葛淳下的手。而另外一個死者死狀更慘,他的脖頸被生生拗斷,脖子上還有幾個爪痕,像是被什麼怪物掐住了脖子。

三個人在陰冷山林里陡然看到這麼多死人,心中都掠過一陣寒意。十九膽子最大,聲音也有些發顫:「他們雖然沒有筆靈,實力也不能小覷。能夠把他們打倒,一定是強大的敵人……」

「除了韋勢然,我還真想不出有誰。」顏政道。羅中夏心裡卻有些懷疑,韋勢然儘管可惡,不過他的風格似乎沒有這麼殘忍。眼前的慘狀如果是人類所為,那可當真稱得上是喪心病狂。

空氣中忽然隱隱傳來一聲呻吟,十九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聲音:「有活口!」三個人立刻四下尋找,最後在一棵柏樹後面發現了那位倖存者。他蜷縮在柏樹底下,奄奄一息,身邊都是斷裂的樹枝。看來他是被拋到樹上,然後跌落下來,樹枝起了緩衝作用,這才救了他一命。

十九和羅中夏把他的身體放平,拍了拍臉,他嚅動一下嘴唇,卻沒什麼反應。她抬頭對顏政說:「你的畫眉筆,能救他嗎?」

顏政伸開十個指頭,每一根都放著瑩瑩紅光。前兩天在諸葛家別墅醉生夢死,他已經把能力補充得氣完神足。他伸出右手拇指,有些為難地說道:「用是可以用,只是我不知能救到什麼程度。畫眉筆畢竟不是治療用的,我現在最多只能恢複到五分鐘之前。」

「儘力吧!」

於是顏政伸直右手拇指,頂在了那人的腰間。紅光一涌而入,瞬間流遍全身。那人軀體一顫,立刻被畫眉筆帶回了五分鐘之前的狀態——他的身體仍舊殘破不堪,唯一的區別是神智還算清楚。可見他受傷的時間比五分鐘要早。現在顏政所能恢複的,僅僅只是他受傷後還未流逝一空的精神。

那人吃力地動了動脖子,看到了十九,雙目似蒙了一層塵土,喃喃道:「十九小姐……您,您怎麼來了?」

「快說!是誰襲擊你們的!?」十九托起他的脖子,焦急地問道。

「怪……怪物……」那人囁嚅道,眼神里流瀉出恐懼,身體開始變軟。

「什麼怪物!?」

「筆……筆……」那人話未說完,頭一歪,兩隻眼睛徹底失去了神采。即使是畫眉筆,也僅僅只為他爭取來五分鐘的生命。十九緩緩放下屍體,雙目開始有什麼東西燃燒,原本的震驚與驚惶此時都變成了極度的憤怒。

「我們走!」

十九說,她的聲音里蘊藏著極大的壓強,隨時有可能爆發。羅中夏不由得提醒她說:「現在可別輕舉妄動,先看清形勢。」

「我不會讓他們白死的。」

月光下十九的臉變得無比美麗,也無比銳利,就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刀。

「喂,我是以朋友身份提醒你的。」顏政正色道,「現在不是你一個人,而是我們三個夥伴的事,對不對?」

十九看了一眼羅中夏,默默點了一下頭。

「很好,既然我們是夥伴,那麼就該互相配合,互相信任。你如果太衝動,反而會害了我們大家。」

十九對這麼尖銳的批評絲毫沒有反駁。

「前面不知有什麼敵人,我們得團結起來,統一行動,才有安全。」顏政忽然變成了一個政治老師,「如果把其他兩個人視為肯把後背交給他的同伴的話,就碰碰拳頭吧。」

三個人都伸出手,三個拳頭互相用力碰了碰,相視一笑。

「你怎麼會有這麼多感慨?」羅中夏問。

「我以前做流氓的時候,打架前都會這麼鼓勵別人的。」顏政有點得意忘形地說,羅中夏和十九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。

三個人不再發足狂奔,他們放棄了山路,而是從遍生雜草的山脊側面悄無聲息地湊過去,免得被不知名的敵人發覺。

高山寺名為古剎,其實規模並不大。自唐代始建以來,歷經幾次兵亂、政治運動的浩劫,建國後一度改為零陵軍分區幹校校址,不復有當年盛況。現在所剩下的只有大雄寶殿和武殿兩座暗棕色的古建築,以及兩側的鐘樓和鼓樓,骨架宏大,細節卻破落不堪。此時夜深人靜,寺內的和尚也都下山休息去了。空無一人的高山寺在月色映襯之下,更顯得高大寂寥。三個人繞過一道寫著「南無阿彌陀佛」的淡紅色山牆,悄悄接近了正殿。

他們看到,殿前站著六個人。

站在最右側的是諸葛淳,還是那一副唇紅齒白的模樣,看得出他保養得很好;在他的身旁是一個五短身材的胖子,戴了一副頗時髦的藍色曲面眼鏡。顏政一見到他,心中不禁一樂,原來這胖子就是當日被自己打跑的五色筆吏。而胖子的旁邊,赫然就是羅中夏在韋勢然的院子里看到的那個「冒牌老李」,但是他今天穿的是件黑白混色長袍,瘦削的尖臉沒有半點血色,眼窩深陷,如同一隻營養不良的吸血鬼。

但最讓顏政和羅中夏震驚的,不是這些「熟人」,而是第四個人。

這第四個人身材長大,高近兩米,一身橙紅色的運動服被膨大的肌肉撐成一縷縷的,他披頭散髮站在那三個人身後,不時搖擺著身體,並低吼著。當他的臉轉向羅中夏這邊的時候,頭髮慢慢分開,露出一張年輕熟悉的臉龐。

是鄭和!

羅中夏一下子覺得整個人彷彿被兜頭澆了桶液氮。鄭和現在難道不該是在醫院裡變成了植物人嗎?怎麼忽然出現在這永州的東山之上,和這些人混在一起?

他再仔細觀察,發現鄭和的體形似乎是被生生拉長,比例有些失調,而且整個身體都透著慘青色的光芒,十分妖異,像極了筆僮,但比起筆僮的感覺要更為兇猛可怕。

站在這幾個人對面的,正是諸葛一輝和費老。

他們兩個周圍一片狼藉,倒著五六個西裝男子,瓦礫遍地。諸葛一輝也似乎受了重傷,勉強站在那裡喘息不已。唯有費老屹立不動,背負著雙手,夜風吹過,白髮飄飄,氣勢卻絲毫不輸於對方四個人。

他們幾個人誰也沒放出筆靈,可筆靈們本身蘊藏的強大力量卻遮掩不住,肉眼看不見的旋渦在他們之間盤旋,在空氣中達到一個微妙且危險的平衡。

冒牌老李忽然開口,他的聲音尖細,很似用指甲劃黑板,話里總帶著一股話劇式的翻譯腔:「我親愛的費朋友,你既然不姓諸葛,又何必為守護這麼一個家族的虛名而頑抗呢?」

費老冷冷哼了一聲,卻沒有回答。

「失去了忠誠部下的你,一個人又能挑戰什麼?」

諸葛一輝聞言,猛地抬起頭來,怒道:「還有我呢!」話音剛落,諸葛淳手指一彈,一滴墨汁破空而出,正撞在諸葛一輝的胸膛。喀嚓一聲,他的身軀橫橫被炸到距離羅中夏他們不遠的水泥空地上,發出一聲悶哼,再沒力氣爬起來。十九本來要衝出去扶他,被顏政和羅中夏死死拽住。

「諸葛淳!你這吃裡扒外的傢伙。」費老動了動嘴唇,從嘴裡吐出一句話。

諸葛淳滿不在乎地撫摸自己的指甲:「費伯伯,你們來永州,不就是來抓我的嗎?我這也算正當防衛。別以為我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,歐子龍那小子不小心,被你們給耍了,我可不會重蹈覆轍。你們公開宣布明天才到,卻在今天晚上偷偷跑來,還自以為得計,真是可笑。」

「這麼說,我們的一舉一動,全在你的掌握之中?」

諸葛淳搓了搓肥厚的手掌,得意道:「那可不止如此,我告訴你,那個十九也跟過來了,我已經把她也騙來這裡。一會兒收拾完你,我就去收拾她。小姑娘那麼水靈兒,肥水不能流了外……」

他話沒說完,一股壓力驟然撲面而至,竟迫得他把話噎了回去,朝後退了三步,臉憋得通紅。

費老雙眉並立,一字一頓:「你膽敢再說一個字,我就把你的筆靈揪出來,一截一截地撅斷。」

諸葛淳見過費老的手段,也知道他也絕不只是說說而已,不由得有些膽怯,白粉撲撲的肉臉上一陣顫抖。

冒牌老李見他被嚇退,揚了揚手,把話題接了過去:「親愛的費朋友,主人是如此的著急,以至於他沒有太多耐心可以花在等待上。睿智的禽鳥懂得選擇合適的枝條棲息啊。」

在場的都知道他想說的是良禽擇木而棲,但他非要這麼說話。

「你們的主人到底是誰?韋家的人嗎?」費老不動聲色地問。

冒牌老李發出一聲嗤笑:「他們只是區區螢火蟲而已,豈能跟太陽和月亮比光亮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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