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六章 瓊筵寶幄連枝錦

歐子龍垂頭半跪在陰冷的地下室內,兩隻胳膊被高高吊起,半身赤裸。他已經恢複了神智,然而兩隻眼睛既沒有神采也沒有焦點,如同一匹受了傷的孤狼。

顏政沒想到諸葛一輝會把自己帶來這裡,他不太喜歡這種密閉空間的渾濁味道,也不喜歡這種酷刑的氛圍。他們現在身處這間地下室隔壁的監視室內,通過閉路電視觀察著歐子龍的行動。

「這算是非法羈押吧,不怕被警察臨檢抓到嗎?」

諸葛一輝淡淡回答:「顏兄,法律面前人人平等,不過諸葛家從不在法律面前就是。」

顏政倒抽一口涼氣,想不到他們家勢力這麼大,竟可以肆意動用私刑。同時他又有些不屑,顏政以前是流氓出身,打架犯事講的是實力和氣魄,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仗著自己爹媽身份四處囂張的人,連帶著對特權階層都有些隔閡。

諸葛一輝俯下身子吩咐工作人員把鏡頭拉近一點。顏政看到,在歐子龍的胸口、後頸和太陽穴各貼著兩個微小的白色電極,長長的電線連接到地下室外的某一個地方。電極有節奏地放著微弱的電流,使得他不時抽搐。

「就這麼鎖著他,會不會被他用筆靈掙脫?」顏政忽然問。

「顏兄你看到他身上那些電極了嗎?」

「不會是用高壓電這麼直接吧?」

諸葛一輝笑著搖搖頭:「筆靈是精神,電刑管什麼用呢?那個電極傳送的,其實是數字化了的〈白頭吟〉。」

顏政比畫了一個放棄的手勢,無可奈何地說:「諸葛兄,兄弟我讀書少,您把話給一次說全吧。」

諸葛一輝取過一張列印紙遞給顏政,顏政展開一看,這〈白頭吟〉原來是一首詩:

「皚如山上雪,皎如雲間月。聞君有兩意,故來相決絕。今日斗酒會,明旦溝水頭。躞蹀御溝上,溝水東西流。凄凄復凄凄,嫁娶不須啼;願得一心人,白頭不相離。竹竿何裊裊,魚尾何徙徙。男兒重意氣,何用錢刀為!」

就算顏政不懂詩,也能聞到這詩中頗多哀怨之氣。諸葛一輝忽然問道:「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典故,顏兄該知道吧?」

「知道一點。古代鐵達尼號,富家小姐卓文君愛上窮小子司馬相如,兩人私奔去了紐約,最後淹死在格陵蘭島。」

諸葛一輝忽略掉後一半的胡說八道,繼續說:「後來司馬相如被漢武帝賞識發達以後,就有休妻之念。卓文君寫了這首〈白頭吟〉給他,以示勸誡,讓他慚愧不已。千古閨怨詩詞,這首當稱得上超絕了。」

顏政拍了拍腦袋:「我明白了,司馬相如怕老婆,所以你們就用這首卓文君的詩克制了歐子龍的相如凌雲筆?」

「正是,司馬相如有愧於文君,有〈白頭吟〉在,他的筆靈是斷不敢出的。」

諸葛一輝指了指監視器旁邊,那裡擺著一台電腦,屏幕上一條類似心電圖一樣的曲線在跳動:「這是我們諸葛家最新的研製成果,可以將詩詞數字化,然後轉化成有規律的電波。用科學的角度去看,筆冢吏與筆靈互動的表現形式可以視作一種特殊的神經脈衝。我們把〈白頭吟〉轉化成特定頻率的電波去刺激他的神經,自然就能起到克制的作用。」

他停頓了一下,盯著屏幕感慨道:「目前這項研究剛剛有個雛形,想不到第一個拿來試驗的竟然是他。」

顏政想起羅中夏的青蓮筆也曾經被秦宜用崔顥的詩鎮住過,大概能理解其中原理。

「諸葛兄好厲害。這種東西,如果不是文理兼修,恐怕是做不到。」

「謬讚了。」諸葛一輝一邊謙虛一邊得意,「雖然我身無筆靈,可舉凡筆靈特性、如何破法,整個諸葛家我是最熟知不過的。」

顏政想問問自己的這管畫眉筆該如何使用,有何破法。可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,兩個人回頭去看,原來是費老和十九。

「有成果嗎?」費老背著手,一改剛才的慈祥面孔,地下室的光線不足,他的臉看起來很陰沉。

「我覺得用刑用處不大,這個人我了解,拷打沒用。」諸葛一輝抬了抬下巴,屏幕里的歐子龍還是一副桀驁不馴的神態,還不時用威脅的眼神盯著鏡頭。十九恨恨地咬了咬下嘴唇,如果不是費老在場,恐怕她早就已經衝進去把他的頭斬下來了。

「不妨事,我進去看看。」

費老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,他彈了彈手指,旁邊有守衛趕緊打開鐵門。諸葛一輝有些擔心地提醒道:「費老,這個克製程序還不成熟,您小心點。」

費老「唔」了一聲,表示知道了,然後走進地下室。他慢慢來到半跪下的囚犯跟前,歐子龍聽到聲音抬起頭來,與他四目平視。費老端詳了片刻,鼻孔里忽然冷哼一聲:「諸葛家不計較你是外姓,撫之如親子。這麼多年養育之恩,食祿之義,你倒回報得好啊!」

「要殺,就殺……」歐子龍虛弱地說。

「你的同謀都還有誰?」

歐子龍沒有回答。費老知道他不會說,也不再追問。他袖子一擺,突然出手,迅捷如閃電。在外面的顏政甚至沒看清楚他的動作。只聽啪啪幾聲,六枚電極貼片幾乎在一瞬間被費老撕了下來。

電腦發出一陣尖利的鳴叫,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。

歐子龍突然仰頭一陣痛苦的低吼,胸前靈光乍現,被壓制已久的凌雲筆驟然失去束縛,開始劇烈地擺動。費老抬起如同樹皮般枯槁的右手,手指一翻,噗的一聲直接插入歐子龍的前胸。等到他退手出來的時候,右手二指夾住了一管筆靈的毫尖。

費老再一運力,雙指慢慢夾著筆毫朝外帶,漸次拉出筆頸、筆身……最後他竟生生把凌雲筆從歐子龍身內拽了出來!

只見整枝凌雲筆被從主人身體里扯出二尺多長,只剩筆末還與歐子龍藕斷絲連,就像是用筷子夾起一塊拔絲地瓜,有絲絲縷縷的靈狀細線相連。一人一筆只憑著這一點連接著,似乎隨時都可能會扯斷。

凌雲筆猛然被人抓住,像一條受驚的鱔魚左右拚命搖擺,雲氣亂飛,費老的二指卻似是一把鋼鉗,泛起紫青光芒,死死扣住筆靈,絲毫不曾動搖。

諸葛一輝擦了擦額頭的汗水,喃喃自語道:「想不到費老竟動用自己的筆靈……」旁邊顏政聽到,問他費老的筆靈是什麼來歷。諸葛一輝和十九都沒回答,全神貫注盯著地下室里的情景。顏政自討沒趣,只好也把視線放回屏幕。

地下室內,費老握著筆靈冷酷地對歐子龍說:「現在你的身體已經不受你的神智控制,你的神經已經隨著凌雲筆被我抓了出來,你還不說嗎?」

歐子龍用沉默做了回答。

費老道:「有骨氣,那麼我只好直接問筆靈了,它們是永遠不會撒謊的。」彷彿為了證實自己說的話,他的拇指稍微在凌雲筆管上用了一下力,歐子龍立刻發出一聲慘號,如同被人觸及到自己最痛的神經一般。

「你在諸葛家內的同夥,是誰?」費老厲聲問道,他的頭頂隱約有白氣蒸騰而出,顯然也在全神貫注。

「諸……諸葛淳……」歐子龍口裡發出嘶嘶的聲音,眼角開始滲血。現在的他整個神經已經被拽到了凌雲筆內,實際上是筆靈在利用他的身體說話。

「是他指使你?」

「不是……」聲音虛弱沙啞。費老不得不讓自己的問題盡量簡單一些,同時右手的五個指頭靈巧地在凌雲筆管上遊動著,像是彈鋼琴,又像是操作傀儡的絲線。

筆靈畢竟只是非物質性的靈體,他的能力還不足以對它們進行很精細的操作。

「為什麼你們要殺房斌?」

「不知道……」

「如果諸葛淳不是主謀,那麼是誰指使的?」

歐子龍全身的抖動驟然停滯,他的嘴唇張了幾張,試圖吐出幾個字來。費老聽不清楚,朝前走了兩步。突然歐子龍雙目圓睜,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紅的血,正噴在距離他不到半米的費老臉上。

費老猝不及防,身體疾退,右手放鬆,凌雲筆趁機擺脫了控制,圍繞著歐子龍不停鳴叫。

這一次,是歐子龍本身的強烈意識壓倒了凌雲筆,強烈到甚至可以影響到已經被拽出體外的神經。可強極必反,這一舉動也讓他受創極深。他隨即又噴出數口鮮血,只是再沒有剛才那種高壓水龍頭的強勁勢頭,一次弱過一次。最後鮮血已經無力噴出,只能從嘴角潺潺流出,把整個前襟都染成一片可怖的血紅。

就連他頭頂的凌雲筆,光彩也已經開始暗淡,繚繞雲氣開始變成鉛灰顏色。

「快!叫急救醫生來!」

諸葛一輝見勢不妙,立刻喝令手下人去找大夫。很快四五個白大褂衝進地下室,費老看著那群人手忙腳亂地把奄奄一息的歐子龍抬上擔架,滿是鮮血的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神情,甚至顧不得擦擦血跡,就這麼一直目送著歐子龍被抬出去。

諸葛一輝他們也隨即衝進地下室,十九細心地拿了一條毛巾遞給費老。費老簡單地擦拭了一下,轉頭對諸葛一輝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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