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十五章 憶昨去家此為客

天河橋汽車站是城裡和周圍郊縣的重要中轉站,由一個水泥地面的小廣場、一棟兩層的淺灰色候車廳和一個大轉車場組成。所有的車都是從這裡發車,無論什麼時候都人聲鼎沸,隨處可見扛著糧食、包裹或者一輛二手自行車的老鄉,偶爾也會有些穿著白襯衫的學生仔。他們聚集在候車廳和廣場上,人頭攢動。汽車喇叭聲、尾氣和周圍小飯店招徠生意的叫嚷把這裡裝點得煞是熱鬧。

這一天中午艷陽高照,正是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時候。小三靠在一個旗杆旁邊,懶散地打著呵欠,墨鏡後的眼睛卻一刻不停地盯著來往的行人,搜尋著目標。

忽然他眼睛一亮,看到一男一女慢慢走過來。他們年紀差不多,都十七八歲上下。男的剃了一個和尚頭,虎頭虎腦,看起來不大機靈;那個女孩子倒是挺漂亮,不過似乎是個瞎子,全靠那個男的在一旁攙扶著走路。最重要的是,那男人褲子口袋裡鼓鼓囊囊的,是個錢包形狀,甚至還露出一個角。

這種肥羊送上門來還不動手,那可真是對不起祖師爺了。

小三朝旁邊遞了一個眼色,他的兩個小弟心領神會,三個人起身一起走上前去。兩個小弟跑到兩人跟前,殷勤地對他們說:「大兄弟,要住店嗎?」一邊說還一邊去拉扯他胳膊。那個傻小子顯然沒注意到,只是憨憨地說:「不用了,我們馬上要上車。」

小三心裡暗暗發笑,他已經轉到了那傻小子身後,雙指齊伸,夾出那個錢包可以說是探囊取物。正在他覺得十拿九穩的時候,女孩子忽然嚷了一句:「傻柱子!他們要偷東西!」

少年驚而回身,恰好與把錢包夾出一半的小三撞了個正著。小三又驚又怒,想不到看走了眼,這女人不是瞎子,手立刻縮了回來。

「你為什麼偷我錢?」少年問。

「誰偷你錢了!」小三眼皮一翻,他兩個小弟也湊過來,三個人抱著膀子把少年團團圍住。周圍的行人都看出來苗頭不對,紛紛繞著走。幾個廣場治安員遠遠喝著啤酒,坐在飯店裡看熱鬧。

「就是你。」少年的表情很氣憤。

「剛才明明是很平緩的背景音樂,忽然跳出幾個高八度的雜音,就是你們沒錯了。」女孩子大聲說道,少年點了點頭。小三聽得一頭霧水,見他們絲毫不服軟,不禁大怒,掄起拳頭罵罵咧咧地就砸了過去。

只聽噗、噗、噗三聲低沉的響聲,小三和他那兩個小弟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飛去,然後幾乎同時落地,姿勢各異。旁邊的人眼花繚亂,甚至看不清這少年是如何出拳的。

女孩子拍手笑道:「現在的音樂好聽了,鑼鼓喧天,好熱鬧。」

這時一個人拽住了傻小子的胳膊,傻小子以為又是哪個不甘心的流氓,二話不說就是一拳。可出乎他意料的是,這人竟然穩穩接住了拳頭,而且用的是正規應接之法,傻小子不假思索,立刻按照套路去拆解。兩個人你來我往三四招,那人忽然中途變招,化拳為掌,以巧妙的手法穿過他雙拳屏障,直接輕拍了一下傻小子的腦袋。

「二柱子,是我啊!」

「彼得老師?」

二柱子、然然和彼得和尚在廣場附近找了一家小飯店,點了幾個素菜。老闆見二柱子三拳打跑鎮關西,不敢怠慢;就連周圍的客人都坐得遠遠的,給他們空出一片清靜地來。

原來彼得和尚自從離開韋莊以後,以為熔羽已經按照韋定國的吩咐把羅中夏等人帶回來,打他的手機卻一直停機。天河橋汽車站是去韋莊必經之路,他只好等在這裡守株待兔。想不到熔羽沒等到,卻看見了二柱子和然然。

二柱子和然然是在雲門寺跟羅中夏他們分開的。二柱子心性耿直單純,從小一直就聽長輩說諸葛家如何邪惡,如何可怕,所以當他知道羅中夏和顏政要去上海,就極力反對。二柱子不擅言辭,脾氣卻犟,就連顏政也無法說服他。最後沒辦法,幾個人只能分道揚鑣。正好熔羽跟著韋勢然跑了,二柱子就打算先護送然然回韋莊,然後回北京找他奶奶曾桂芬。奶奶不在身旁,他總缺少一根主心骨。

「你說,諸葛家那麼壞,羅先生他們去了,怎麼會好呢?」

二柱子很氣憤地對彼得和尚說,同時攥緊了拳頭。他心裡存不住事,想說什麼就說什麼,而且想不通的事就會一直想。估計從雲門寺到天河橋這一路上,他一直都在琢磨,而且琢磨不透。彼得和尚只能寬慰他兩句,這孩子有單純的善惡二元世界觀,在這個世界上很幼稚,也很難得。

「其實他們沒那麼壞啦。」然然在一旁咂咂地喝著汽水,「我沒聽到背景音樂有什麼異常,很普通的旋律。」這個女孩子的表情看不出一點因為哥哥轉投韋勢然而造成的陰影,就好像面對自己天生殘疾的缺陷一樣,大而化之。究竟是否真的化得掉,就無法揣測了。

彼得和尚聽完他們在退筆冢的遭遇,真是心有餘悸。果然一切都如韋定國預料的那樣——他們遭遇了「雙重危機」——而且天台白雲筆竟然也出世了。韋勢然果然有問題,他一定在策劃著什麼陰謀。但最讓他驚訝的,還是熔羽的叛變。他一直覺得那個少年心高氣傲不假,自尊心也是極強的,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投靠了韋勢然。

二柱子問彼得和尚是不是韋莊派來接他們的,彼得和尚沉吟許久,卻不知該如何回答。他在韋莊遭遇的事情太過複雜,實在沒辦法講給他們兩個少年人聽。何況現在族裡都還以為他彼得和尚是殺害族長的兇手,如果二柱子和然然知道,恐怕就不會在這裡和他和平地談話了。

定國叔說要拋棄筆靈,扭轉韋莊的生存方式。他究竟會怎麼做呢?族裡的長老,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反應?那些希望能夠爭取筆靈實現夢想的少年人,又該如何?

他猛然想到,族長臨死之前還託付給他一封信和一方硯台,讓他帶去給羅中夏。現在看來,少不得要跑一趟上海了。

可到底怎麼才能找到羅中夏呢?他已經去了諸葛家,彼得和尚身為韋家的人,直接去找無異於龍潭虎穴。彼得和尚想起族長交付的時候說過,如果情勢不允許,也可以利用口訊的方式轉達給青蓮筆的宿主。

「現在打開來看,然後用手機告訴他,這樣應該沒關係吧。」

彼得和尚想到這裡,從懷裡掏出信封,展開信紙細細一讀,裡面的內容讓他瞠目結舌。

※※※

幾乎在彼得和尚瞠目結舌的同時,遠在上海某地的羅中夏和顏政也張大了嘴巴,露出土包子的表情。在他們面前是一棟豪華的白色別墅,西式風格,雖然只是三層小樓,卻顯出不凡的氣度。在別墅的周圍是一個效仿蘇州網師園的小園林,無論松柏灌木都修剪得異常精緻,看得出主人花了很大心血。

十九看到他們兩個的樣子,抿嘴一笑,做了個邀請的手勢:「請進吧。」兩個人對視了一眼,有些膽怯地踏入了別墅的大門。

他們從紹興回上海沒再坐火車,諸葛家專門派了三輛黑色林肯去紹興接駕,兩輛坐人,一輛先導,開在杭甬高速公路上十分拉風。十九不知為什麼,主動選擇和羅中夏坐到了一起;顏政只好一臉委屈地和諸葛一輝同坐一輛車,暗自遺憾然然沒一起來。

一路上十九沒怎麼說話,一直望著窗外,羅中夏也不敢多嘴,就把身體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。

車隊沒有開進上海市,提前下了高速。又開了將近半小時,車窗外的景色變得和剛才迥異,農田減少,綠地增多,遠處還有些別緻小樓,彼此之間的間隔很遠,甚至還有高爾夫球場,看起來是專門為那些富人開發的別墅區。羅中夏不知道另外一輛車裡的顏政感想如何,反正自己的腿肚子有些轉筋。

四個人一進別墅的廳堂,顏政忍不住「嘖」了一聲。這裡的裝潢風格充斥著近代民國氣息:兩側是高大的古木書架,上面密密麻麻擺放著線裝書,一套明式桌椅邊擺放的是暗綠色的燈芯絨沙發,一個落地式仿古地球儀擱在書桌旁邊。一副廳聯掛在廳牆正中:進則入世,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;退而出關,絕聖棄知清靜無為悟妙門。

一位老者早已經恭候在廳內,一見他們四個人進來,立刻迎了上去。

「羅先生,幸會。」老人伸出手,羅中夏也伸出手,兩手相握,他感覺一股力量透過這個身材矮小的老人右手猛衝過來,稍作試探又退了回去,如浪涌潮去。

「不愧是青蓮筆。我此生能見到青蓮筆吏,真是死也瞑目了。」老人笑道,羅中夏有些尷尬,撓了撓頭,不知該說什麼才好。

十九說:「這一位是諸葛家的管家,你就叫他費老吧。」費老略一點頭,對羅中夏說:「老李就在樓上等您,請隨我來。」

十九推了推羅中夏,示意他跟著費老走。羅中夏不太放心地看了她一眼:「我自己去?」他其實對諸葛家並不了解,潛意識裡還認為他們是敵人,除了十九以外他對其他人都不放心。十九拍拍他的肩膀,示意不必擔心。

顏政愣頭愣腦也要跟過去,卻被諸葛一輝一把拉住:「來,來,顏兄,我帶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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