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四章 巴人誰肯和陽春

「韋家書香門第,豈能與彼等為伍。」

這一句話淡淡說出,傲氣十足,羅中夏、顏政和二柱子不由得一起把視線投向那個少年。他看起來只有二十剛出頭,五官清秀卻鋒芒畢露,說話時喜歡微微抬起尖尖的下巴,這使得一米八的個子更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。最為引人注目的是,少年的兩道柳眉是銀白色的,配著白凈的面孔看上去,有一種冰藍色的質感。

羅中夏還沒從剛才的打擊中恢複過來,有些遲鈍。不明就裡的顏政盯著少年,饒有興趣地問道:「這位白眉小哥兒,你也是韋家的?」

少年「哼」了一聲,算是回答,隨即把視線轉向二柱子。

二柱子從座位上站起來,很興奮地要去拍他肩膀,卻被冷冷的眼神制止,只得中途收回,一邊搓手一邊喜道:「熔羽哥,你來了。」

「唔,來了,想不到是個文盲。」熔羽瞥了瞥眼神依舊渙散的羅中夏,眼神裡帶著鄙夷。

旁邊的顏政聽到有些不滿:「喂,中夏他可是大學生!認識許多漢字,而且可以從一數到一百呢。」

熔羽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:「你,是畫眉筆的筆冢吏?」

顏政語帶諷刺:「對,我叫顏政,顏是彥加個一個書頁的頁,政是正加一個反文的政,你會寫吧?」

熔羽下巴略放低了些,不動聲色:「我聽說你曾經打敗過五色筆。」

顏政沒料到他居然知道這件事,腦袋往後一仰,有些得意地說道:「啊哈哈,僥倖僥倖。」

熔羽搖了搖頭,「五色筆居然會敗給一個外行人,真是暴殄天物。」

顏政實在不知道他這句是在誇獎還是嘲諷,無奈地轉臉對二柱子小聲道:「這個傢伙是什麼來頭啊?」

二柱子有些崇敬地回答說:「他叫韋熔羽。熔羽哥是我們這一代里最優秀的天才,才二十歲就已經神會了筆靈滄浪,一直是我們的榜樣。他也是派出來搜尋秦宜的,離咱們比較近,所以彼得叔叔讓他在濟南就近加入我們,一路同行。有他在,就不用擔心危險了。」

顏政看了眼默不作聲的羅中夏,對熔羽說:「你剛才對他做了什麼吧?用你的筆靈。」

「與你無關。」

「你是想考較他的學問吧?」

熔羽捏了捏形狀極佳的鼻子,冷笑一聲,卻沒有回答。

顏政把擱在小桌上的《李太白全集》翻開,對這個充滿了冷感的少年說:「這傢伙國學是一般,不過一直很努力的。」

熔羽微一抬手,毫不客氣地打斷顏政的話:「對不起,我只是來保護青蓮筆罷了,其他事情我沒興趣。」

「你不還知道我幹掉了五色筆嗎……」顏政聳聳肩,他可不喜歡這傢伙的精英嘴臉。

這時二柱子用袖子擦了擦座位,恭敬地對熔羽道:「熔羽哥,你坐這兒吧,我站著就行。」

熔羽翻了翻雪白的襯衫衣領,自己沒坐,而是側身讓開,對背後道:「你來坐。」

顏政想要說點什麼,卻一下子張開嘴傻在原地:原來熔羽身後之人,是一位戴著棒球帽的漂亮少女,因為身子瘦小,所以剛才一直沒人注意她。

少女大剌剌地一屁股坐到座位上,摘下棒球帽擱桌上,用手梳了梳齊耳短髮,沖對面打了一個熱情洋溢的招呼:「你們好哇!」

「這位美麗的小姐,你叫什麼名字?」顏政天生和賈寶玉一樣,見了女性就覺得清爽,體內的畫眉筆靈又被稱為筆靈中的婦女之友,此時一見佳人在前,自然士氣大振。

「熔然,你們就叫我然然吧。」少女咧開嘴笑了,露出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,陽光燦爛。顏政把身體朝前靠去,雙肘撐在窄小的桌面上,他注意到她的眉毛也是白色的。

「我叫顏政,顏是『難以抗拒你容顏』的顏,政是『難以抗拒你容顏』的政。」

「哈哈,好別緻的自我介紹!」

「當然啦,算命的一直說我有邂逅美女的命格哩。」

然然咯咯直笑,同時歪過頭,把耳朵側過來,似乎傾聽什麼。顏政很滿意自己套瓷的效果,他調整了一下姿勢,打算再做進一步的出擊。可當他和這個小姑娘四目相對的時候,卻突然覺得她哪裡不太協調。

「怎麼了?為什麼忽然不說話?」然然歪著頭問道,隨即似有所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臉,「哦,你發現了對吧?」

「發現什麼?」顏政捏著下巴,暗自思忖該如何應對。然然嘿嘿一笑,指了指自己眼睛。顏政這才發現,這位少女的雙眼並不清澈,反而有一種木然的獃滯,瞳孔之上似乎籠罩著一層薄霧。剛才她的眼神一直沒有任何重點地游移於對面,沒有精確地投射到顏政身上——難怪會有這種不協調感。

「我天生就是個瞎子啦,這兩個都是假眼。」然然輕鬆地摸著臉,好像在說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。

顏政「呃」了一聲,一時間不知道該出言安慰,還是繼續搭訕。然然見他陷入了沉默,忽然把臉伸向前面,左手撐住右眼的眼眶,右手作勢要把眼球摳出來。

「你不信嗎?那我就給你看看……嗷嗚——」少女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,如同鬼魅,眼球在眼眶裡逐漸鬆動,唬得顏政不由自主地朝後靠去,連連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。

「然然,不要胡鬧!」熔羽在一旁不耐煩地喝道。

然然吐吐舌頭,又恢複成了陽光少女的形象,對熔羽說:「哥哥,我能聽出來,他們沒危險。」

顏政還想說什麼,熔羽伸出手擋在他面前,「對不起,請你離我妹妹遠一點。」

顏政看了他一眼,悠然道:「你聽過寶蓮燈的故事嗎?」

熔羽瞪著他,兩條白眉皺在一起。

「這個故事告訴我們,做哥哥的干涉妹妹太甚,總會淪為反派的。」

「……」

熔羽大概以前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傢伙,他的表情讓顏政非常享受。

這時然然奇道:「咦,顏政哥哥,你旁邊還有一個人吧?我聽到呼吸聲了,他怎麼不說話?」她的臉轉向羅中夏的方向。

羅中夏這時候總算是恢複了神智,他把攤開的《李太白全集》合上放回包里,微微點了一下頭。

顏政捅了捅他:「喂,人家看不見,你光點頭幹嘛?」

然然忽然拍手喜道:「哎呀,你就是那個羅中夏吧?」

「對。」羅中夏乾巴巴地回答。

「哦,青蓮遺筆就在你那裡吧?」然然好奇地雙手朝前試探,試圖想確認他的位置,「你現在是名人,我哥可是一直念叨呢。」

「韋熔然!」

熔羽突然勃然大怒,一把將然然從座位上拽起來,扯到自己身邊。然然受了驚嚇,緊抿著嘴低頭不吭聲。

羅中夏看不下去了,他霍然起身,皺眉道:「白眉老弟,你這太不和諧了。」

「這是我的家事,不必文盲來管。」熔羽冷冷道。

泥人也有個土性,羅中夏是肉人,性格卻沒那麼肉。聽了這話,他犯渾的勁兒一下子壓倒了畏縮心態,忍不住冷冷回道:「我就是文盲!可惜青蓮遺筆偏偏就在我這兒!夠本事,你就來拿!」

這一句彷彿一把燒紅的鐵鉤,直接烙穿了熔羽的神經。整個人騰地翻湧上來一股血氣,兩道白眉微微抽搐,冷峻的臉色開始龜裂,眼光里甚至閃出一道混雜著殺意、憤恨、嫉妒和惱羞成怒的神色。

羅中夏和顏政一時間都不由自主地提氣自御,提防著這傢伙暴起發難。

熔羽很快控制住自己,情緒稍現即逝。他冷哼一聲,終究什麼都沒說,拉著然然轉身就走。走出幾步,他停下腳步頭也不回,對不知所措的二柱子丟下句話:「我們在隔壁車廂,沒事不要找我。」

然然還想回頭跟顏政說一句,卻被熔羽用力抓住手腕,連拖帶拽,兩個人很快就消失在車廂另外一頭的門口。

剩下的三個人面面相覷,一時間誰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。最後還是顏政率先開口問剛才熔羽到底幹了些什麼,羅中夏把自己被拉入滄浪境界里被哪吒光羽斬得七零八落,最後被煉幕吞噬的情形大概一說。

「聽著還真神奇……我是說那個鍊字。古人作詩,真有那麼逐字摳嗎?」顏政從包里把《李太白全集》又拿出來墊在桌子上,開始削蘋果。

羅中夏答道:「大概是吧,就和填空一樣,選的都是最合適的字。」說完一陣悵然,「可惜我是看不出來。」

鍊字與欣賞鍊字,都需要一定的鑒賞修養。羅中夏知道只要自己達不到那個境界,就永遠打不贏那個討厭的熔羽。

二柱子介面道:「我在村裡私塾上學的時候,還聽過一個推敲的故事,也是關於鍊字的。你們要不要聽?」

「說來聽聽。」顏政饒有興趣。

「說唐代有一位詩人名叫賈島,有一次他想出了兩句詩『鳥宿池邊樹,僧敲月下門』,但卻不知道用『推』字好還是『敲』字好。他騎著驢子想了很久,都無法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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