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五章 梅瓶

魏傕的七七之後,府中已經無所大事。嚴均管事做得不錯,我這個主母日子過得清閑。

於是,我又開始關心起李尚那邊的生意來。

有了韋郊,延年堂重開了。魏府的名聲到底硬朗,登門請韋郊的人不少,據阿元說,他有時忙得吃飯都顧不上。

朝廷收復了荊州和江東,江南的貨運已經重開。李尚立刻請馬奎從南方押運貨物,首批已經在了路上。而朝廷南進,所需藥物又是緊張。李尚告訴我,太醫署又向蔡讓求葯了。

這可謂好事連連,我盤算著自己能分到的錢,吃飯都覺得香了許多。

可是有一日,阿元從柴房回來,卻神色緊張。

「夫人,今日我去取信,卻不見有信。」她低聲道。

我正與阿謐玩耍,道:「怎會?李掌事未送來?」

阿元想了想,道:「父親的信一向守時,從未失約。」

我也覺得有些蹊蹺,道:「問過送信之人了么?」

阿元搖搖頭:「不曾見到那人。」

「再去問問。」我沉吟,道,「若不然,你回家一趟也好。」

阿元應下。

此事我並非放在心上。與李尚通密信的事,我從嫁來魏府就開始做了,從未出過紕漏。

可是當夜,魏郯回來的時候,手裡卻拿著一張紙。我瞥到的時候,只覺心「嗵」一聲響,雙目定住。

那正是李尚的密信。

「夫君手中何物?」我心虛,若無其事地問道。

「府中新來的府兵軍曹董驊,今日巡視柴房,發覺地上落了此物。」他說,「董驊方才交與我,說像是密信。」

心登時沉到谷底。我看著他將信打開,靈機一動,拉著他的手,道:「夫君,來看阿謐的新衣。」

「看什麼,阿謐在睡。」魏傕對那密信卻是興緻勃勃,不僅不走,還將我拉到身邊,手一抖,將信紙打開。

心跳得十分快,我幾乎不知道自己在用什麼表情對著他,腦海里只剩下了那張紙。

此時,我心底無比地盼望阿謐立刻醒來大聲哭鬧,好讓我覺得不那麼窘迫。可阿謐還在熟睡,我的希望破滅了。

授受私通。每一個字在我心裡都那樣驚心,魏傕會怎麼想?我盯著那張紙,心中有一絲僅存的希翼。李尚的信向來謹慎,善於藏字,別人看著或許會覺得全然狗屁不通。可是,魏郯這樣的人,腳底都能長出心眼,他看不出來,豈非更加懷疑?我又該如何掩飾……

「六月,止血散二十石,每石五百錢;止瀉散二十石,每石六百錢;雄黃十五石,每石一百五十錢;藿香丸一百斤,每斤兩百錢,共四萬四千二百五十錢……」魏郯緩緩念道。

我:「……」

只見魏郯眉頭微蹙,似在深思:「都是軍需之物,我幾日前曾令太醫署屯葯,藿香丸似乎只有一家有,叫什麼來著?延年堂?」

我的身上像灌進了冰水,看著魏郯,心跳都快停了。

魏郯看向我,目光變得饒有興味:「我記得它的主人是夫人從前那位掌事,姓李。」

如果說他方才把密信里的字一個一個挑出來念,把我驚得一身冷汗,那麼如今他說出這話,我已經視死如歸。

這個怪物。

我也明白過來,他將這信拿來我面前,就是要念給我聽的……

我點點頭,僅存的那點力氣讓我不夠膽量開口,也沒信心在他面前掩飾過關。

「李尚才來雍都之時,不是快餓死了么?後來竟做起這般大的買賣,是夫人出的本錢?」

我聽到這話,剎那間,似乎嗅到了一線生機。

是呀,我救助自己的舊仆,有什麼不對?這算不得私通,我可清白得很。

我定定心,抬頭道:「正是。李尚生活艱難,妾便取了嫁妝中的金子與他。」說罷,委屈地望著他,「李尚為人敦厚,每月送信來報知盈利之數,可張揚出去,又恐惹出是非,只得出此下策。」

魏郯摸摸我的頭:「這信中最後那句,夫人還當解釋。」

我愣了一下,看向那紙。

果然,魏郯方才念完的那幾句後面,還有幾個字——夫人分七成,共三萬零九百七十五錢。

我欲哭無淚。

李尚為人誠實是誠實,有時候簡直迂腐又死板。他每次報賬,必定要寫上我那份錢的數目。我曾覺得不妥,告訴他不必如此,他卻堅持,說寫的時候會做得更隱蔽。

也的確寫得隱蔽,隔著幾行,要斜著看才能看出那些數字,但夜路行多遇鬼,河邊走多濕鞋,今日撞上了魏郯這個妖怪。

「那是李掌事借了妾的錢覺得過意不去,一定要與妾分賬……」我連忙解釋,「妾從未收過一錢。」

「哦?」魏郯看著我,「真的?」

我用力點頭:「千真萬確。」

魏郯笑笑,卻嘆口氣:「我本以為夫人是有意分成,還想這月要添的葯也一併交與李掌事算了。」

我愣住。

「軍中還要添葯?」我問。

「嗯。」魏郯道,「南方瘴氣毒蟲甚猛,軍士多有水土不服。」

我卻謹慎地看著他。

「夫君。」我拉著他的手,「李掌事入傅府之前曾經營藥材多年,貨良價優,夫君既有意將藥材之事交與他,何不照做?」

魏郯卻摸摸下巴,似在認真考慮:「可別家價錢也好,包退包換。夫人不分成,錢花出去也全是別人的,我為何要給李管事。」

我忙道:「那妾分成便是。」

「哦?」魏郯注視著我,意味深長。

我看著他的神色,心裡有些異樣的感覺,卻說不出為什麼。

這時,阿元在門外說,午膳已經備好。

「用膳吧。」魏郯站起身,拉過我的手,往門外走去。

說實話,這一餐飯,我吃得十分忐忑。

魏郯一言不發,吃過飯之後,在堂上見了幾個人,交代一聲不回來用晚膳,就出去了。

我回到屋子裡,阿謐正好醒來,肚子餓了,一臉要哭的樣子。

我忙七忙八,心裡卻想著方才的事。

魏郯已經發現了我的生意,我便也不多隱瞞。回想起方才的答話,我覺得並無錯漏。與李尚分成的事,能遮掩過去就遮掩,遮掩不過去也無所謂。反正直到如今,錢財的確都由李尚保管著,我也確實不曾拿一錢回來。

魏郯如果實在要氣,大概就是氣我從來沒跟他說過。

可正如我方才說的那樣,我不要錢,這也就不是我的生意,告訴魏郯做甚?

前前後後梳理了一遍,我覺得自己也算有理的。

那麼,魏郯是如何看法?

我又陷入了苦惱。

胡思亂想之間,我忽然想到了裴潛的那張紙條。

與魏郯同室共處,該小心的我還是會小心。那張紙條,我在長安看過之後,回房就燒掉了。

魏郯雖然從不與我多說外面的事,但是我知道,他與梁玟都在謀劃著新的大戰,南北相對,你死我活。

即便魏郯已經將收拾了魏昭和魏康,可朝廷中的那些人還在,他們都在觀望。如果前方不利,說不定仍然會有新的動蕩。

我和阿謐呢?

我沉思著,低頭看看懷中。

阿謐正靜靜的用食,兩隻眼睛瞥著我,烏亮而純凈。

魏郯雖然沒有用晚膳,回來的時候,卻不算晚。

阿謐剛睡下,我聽到外面有動靜,就走了出去。

魏郯風塵僕僕,我看到他的袴上大半濕了,就知道他又去操演水軍。

「夫君沐浴么?」我問他。

「嗯。」魏郯走到案前,將一碗水仰頭喝下。

我想說些什麼,可要開口,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。只得轉頭,吩咐阿元去叫家人備好湯水。

魏郯將劍和革帶等物除下之後,往門外走去。

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前,才到門口,他忽而駐步回頭。

「夫人要與我一同沐浴?」他問。

我搖頭:「不是。」

魏郯唇邊掠過一絲戲謔:「那總跟著我做甚?」

我啞然。

「有話要說?」他問。

我躊躇著,片刻,輕聲道:「夫君,白日之事……」

「我已告知太醫署。」

我訝然,望著他,不知應該笑還是應該更忐忑。

魏郯深吸口氣:「隨我來。」

說罷,攬過我的肩,朝側室走去。

……

「這梅瓶……」我抬頭,心跳得很快,「這梅瓶是誰人的?」

「嗯?」魏郯看一眼,「多年前我買的。」說罷,繼續鏟土。

「在何處買的?」我忙問。

魏郯直起腰來,悠悠道:「忘了。只記得是個不識貨的傻瓜,值十金的梅瓶,一百五十錢賣給了我。」說罷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