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九章 鳶池

有細柳營的軍士護衛,眾人懸著的心,現在才稍微安定一些。

若嬋坐在榻上,不斷地喝著水。

公羊劌走過去,拿過她的水杯:「喝這麼多水做甚,壓驚要喝酒。」

若嬋看他一眼,淡淡道:「喝了酒我會睡著,再有歹人來如何是好。」

公羊劌低頭看著她,臉上的神色愧疚而憐惜。

「來就來吧。」他說,「有我。」

若嬋的唇角動了動,似乎想勾起嘲諷的笑,卻沒有笑出來。

公羊劌拿來一件衣服,披在她身上,嘆口氣,低低道:「既然這般害怕,方才逞什麼強,躲著不出來不就好了。」

「你不曾聽見,那幾個豎子要抓我的人,還要燒房子。」若嬋道。

「你出來便無事了?」

「我出來至少能拖住,且你說過你會來找我。」若嬋篤定地說。

公羊劌看著她,啼笑皆非,目光卻深深的。他握著若嬋的手,沒有言語。

我看著他們,抱著阿謐靜靜坐在一旁。

緊張之後的寧靜,許多人都已經疲憊不堪。

凝香館裡的僕人、阿元、乳母都去睡了,阿謐也在榻上睡得香甜,我坐在一旁,卻一點也不困,向公羊劌問起魏郯的事。

公羊劌也不避諱,對我一一講起。

南方軍士擅長水戰,陸戰卻是北方長處。梁玟急於北上搶掠糧草,魏郯索性虛晃一槍,欲以誘敵深入,成合圍之勢,以己之長攻彼之短。

此事關重大,一直保密。魏郯去新安,名義是巡視而非出征;他借征丁征糧之事,將新安出來的汝南、邰陽一帶堅壁清野;他隔三岔五給我寫信,一來是讓我安心,二來也可顯示他無心戰事。

梁玟夜裡偷襲,乃是魏郯有意誘使。在當夜,魏郯趁著夜色將大部分兵力遣往後方縱深布陣,僅以五千人在水寨虛張聲勢,意圖把梁玟的全部軍隊放進來之後,一舉殲滅。

「大司馬此計考慮得十分周全,還特地夜間演練,說什麼北人不慣水戰,將自己的樓船鎖上鐵鏈。」說著,公羊劌唇角一翹,「梁玟到底心急,以為又可重施騏陵故伎,崔珽都攔不住。此計亦本是上上之策,不料百密一疏,大司馬正撤退之時,忽然遭自己的船偷襲。幸好四公子造船時設好了隔火逃生的藏室,船上的人亦水性精熟,否則,幾乎壞了大事。」

我聽著他說的話,只覺心跳得飛快。

「你說此計乃是周密行事,」我道,「可他恰巧在佯敗時遇襲,可見還是有所走漏。」

公羊劌頷首:「大司馬再保密,魏昭身為二公子,還是會知曉。」

我不言語,事情的脈絡已經很清晰。魏郯遇襲之後,將計就計遣走。亂戰之中,大火將魏郯的樓船燒毀,呂征認定他死了,便趕回雍都向魏昭報喪。我想到呂征痛哭流涕的樣子,還有臉上的傷,心中冷笑,戲演得倒是像,還把我賺哭了幾場。

「而後呢?」周氏和毛氏也睡不著,湊過來問道,「他們怎不回來?」

公羊劌道:「原因有二。其一,梁玟行事謹慎,過河之後,並不急於深入。他令斥候先探路,往各處鄉邑搜尋糧草。大司馬為了誘他,沒處鄉邑都零散放了些,作出守軍和鄉人逃難之象。梁玟後方糧草急缺,試探許多日之後,這才令大部兵馬渡河攻來。至於其二,」他看看我們,道,「他懷疑朝中有人與梁玟勾結,怕現身之後走漏了風聲。」

我和周氏、毛氏面面相覷。這個朝中的勾結之人是誰,我們心中都有數。

「雍都發喪之事 ,大司馬也知曉,只是前方戰事正緊。」公羊劌的神色意味深長:「乘混戰暗殺這一手,二公子做得的確漂亮,可惜後面太蠢。他一面治喪,一面欲接管前方將士,繼續剿殺梁玟。可大司馬封鎖了消息,前方無人應答。二公子就慌了手腳,以為軍士生亂,加之梁玟逼近,便想著與郭承挾天子遷都另據一方。又是可惜,他除了有個舅父,還有個叔父,累得個引火燒身。」

「他們就不擔憂我等么?也不報個信。」毛氏有些埋怨,「如同今日,可嚇死人了。」

「雍都有細柳營,乃朝中精銳之師,大司馬曾令程茂務必護衛雍都萬無一失。」公羊劌停了停,道,「至於封鎖消息之事,亦是情非得以。如今情勢,大司馬還活著的事若是走漏,今夜郭夫人走的時候,必定會挾上幾位夫人。」

毛氏微微頷首,不再言語。

我思索著,道:「二叔為何棄城?魏康心懷不軌,必定要入城奪天子,二叔知道細柳營會全力爭奪,而後……」

公羊劌頷首:「坐收漁利。」

「孽畜!」周氏恨恨地罵道。

「如今呢?」毛氏問,「他們會如何?」

「不知。」公羊劌望望外面熹微的天色,淡淡一笑,「端看二公子還能穩得住誰。」

我入睡之前,程茂來到了凝香館見我。他風塵僕僕,鐵甲和衣袖上都沾了血跡,看得出來奮戰了一夜,卻仍舊精神抖擻。

他向我稟報,說細柳營已經掌握了全城,城門、皇宮都在掌握之中,劫掠的流寇也已經全數清除。

他還告訴我,魏康在逃竄之時,被魏安裝備在城牆上的弩車射死。

這個消息無疑振奮人心。雖然眼下仍有危險,可暫時的安穩和魏郯確定還活著,已經能讓我長長的鬆一口氣。

這一覺,睡得很安穩,而醒來之時,已是午後。

凝香館畢竟不是久留之處,我和周氏、毛氏商議著,還是回丞相府看看。

準備離開的時候,我看到若嬋立在二樓的窗戶前,望著這邊。

我把阿謐交給乳母,上樓去。

「我回丞相府去了。」見到若嬋,我說。

若嬋淡淡一笑,道:「嗯。」

「昨夜睡得好么?」我看著她未施脂粉的臉,問道。

「好不好都這樣。」若嬋將頭上的髮髻扶了扶,舉手投足道,「從前聚宴熬夜,常常通宵,慣了。」

我笑笑。

「公羊公子呢?他在何處?」我問。

「還能在何處?」若嬋倚在軟榻上,朝窗外抬抬下巴,打趣道,「日理萬機,他比天子還忙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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