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章 暗諷(上)

「長嫂。」魏昭的聲音傳來,我抬頭,只見他走了過來向我一禮。

「二叔。」我還禮。

魏昭道:「長嫂回府么?弟可與長嫂一道回去。」

我搖搖頭,道:「多謝二叔,妾還要到廟中祈福。」

魏昭微訝,看著我,片刻,露出一抹微笑:「為兄長祈福?」

我說:「舅氏及全家都有,今日十五,正是酬神之日。」

魏昭頷首:「如此。」說罷,他與我告辭,轉身離開。

我的確要去廟裡祈福,當然,那廟是瓊花觀。我與若嬋許久不見,她邀了我幾次,我都因為府中這事那事不便出去,推卻了。

今日,魏郯出門,我正好得了空閑,去見見她也好。

天氣陰陰的,山上也不悶。若嬋沒有煮茶,卻用山裡的泉水將瓜果浸涼,剖開來,口感甚妙。

「這就是阿謐?」若嬋看著我懷裡的阿謐,微笑,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。

「嗯……」阿謐望著她,嘴裡哼哼道。

「吃甜瓜。」若嬋拿起一片,遞給她。

阿謐來者不拒,正要伸手去抓,被我擋住。

「她吃不得。」我對若嬋說。

「是么?」若嬋有些詫異,對阿謐遺憾地輕嘆,「真可惜,你母親小時候可什麼都敢吃。」

我瞪她一眼。

「小兒忌諱那麼多?」若嬋將甜瓜收回,問道。

「你生一個不就知道了。」我說。

若嬋不以為然地笑笑。

「近來在忙什麼?」我問。

「還能忙什麼。」若嬋道,「去了一趟長安,物色些宅院。」

我訝然:「宅院?」

「正是。」若嬋道,「都城遲早要遷回長安,到時再添置,可就晚了。」

我更加不明白:「你怎知?」

若嬋一笑,「我自有我的路子。雍都太小,朝廷穩固下來,還是要回長安。」說罷,她瞥瞥我,「大公子未同你說過?」

我沒答話,心中卻有漣漪。

「……夫君會重建長安?」

「……我會。夫人願與我一起么?」

那些聲音似遠似近,又似乎在心底從不曾離去。我低頭蹭蹭阿謐的頭,把思緒從神遊中拉回來。

「你還要擴大伎館?」我岔開話,「公羊公子如何說?」

「管他何事?」若嬋瞥我一眼,微微皺眉。

「你與他就這樣?」我試探道,「你不怕有一日他被誰搶走了?」

「走就走吧。」若嬋似乎全不在意,冷笑,「誰缺得了誰?」

我不再言語。

阿元說,若嬋一直對公羊劌避而不見。這兩人的性情一樣倔強,誰也不肯讓一步,我其實並不想管。可公羊劌對我有恩,以我對若嬋的了解,她對公羊劌也並非無情。

「我是不像你。」若嬋似乎窺著了我的心思,淡笑,「我在後院里里待不住,大公子也不會突然神鬼不知地離你而去。」

我伸著指頭讓阿謐捉來捉去,片刻,亦笑笑:「是么。」

魏郯的消息終於傳回來。十日之後,家人來稟報,說魏郯的大軍還在路上,不過前軍已經到了新安。

使者帶來的消息,是魏郯的手書,三五日一封。他似乎時忙時閑,以致信的長短很是不一樣。長的時候,他能寫成流水賬,今日吃什麼飯,白日做什麼,晚上做什麼,還有他睡覺時很想我和阿謐;短的時候,隻言片語,說些安好之類的話。

除此之外,也有別的消息傳來。阿元出府探望一次李尚之後,回來告訴我,前方的局勢似乎有些緊張,魏郯在新安出來的邰州、稔陽、汝南一帶徵丁征糧,並以駐軍為名將好些鄉邑城池的民人遷走,事情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。

我不懂這些軍政之事,特別是魏郯那樣一個詭計頻出的人,他領軍在外,做事自有他的道理。

八月來到,天氣也開始晴雨不定。

任姬臨盆的日子漸近,郭夫人命人在偏院收拾出一間廂房來,給她做產室。就在剛找好穩婆和乳母的那天夜裡,任姬痛呼出聲,第二日凌晨的時候,生下了一名男嬰。

魏郯有了一個新的弟弟。

我聽到這消息的時候,只覺啼笑皆非。想起我懷阿謐時,眾人的企盼。魏郯如此需要一個男孩,可是老天卻把男孩給了最不需要的那個人。

魏傕雖然病重,又口不能言,當他聽到自己又多了個兒子的時候,喜悅是毫不掩飾的。

郭夫人並沒有許姬生下魏治時那樣高興,卻也忙裡忙外,萬事做足。沒過幾日,宮中的內侍來請,說皇后要賜帛,邀了朝中的大小命婦入宮。

賜帛是中宮的大事,由皇后親自主持,以示皇家對命婦的體恤。在先帝的時候,此事每年都會有,而何逵亂政之後,民生凋敝,賜帛就再也沒有過。去年到今年,農桑收成都不錯,太倉儲備的糧食和絲麻供了俸祿和軍糧還有餘,徐後重開賜帛,也在情理之中。

自從卧病,郭夫人就很少出門赴宴,不過宮宴自然不比其他。魏府中,除了郭夫人、我、梁蕙,周氏、毛氏以及另幾位族中妯娌都是命婦,賜帛之日,魏氏馳入宮中的馬車排成了長龍。

我的心情不錯。原因是出門前收到了魏郯的信。

這封信送得很及時,我才要上車的時候,使者剛剛趕到。

「孟靖的家書?」郭夫人眼尖,看過來。

「正是。」我答道。

郭夫人微微皺眉:「孟靖身負軍國,卻三五日一封家書,這般兒女之態,豈是大司馬所為。」

我聽著這話,雖有些不高興,但知道她脾性,這事瞞不過她。

「兒婦知曉,必將姑氏言語轉告夫君。」我軟軟地回道。

郭夫人看我一眼,也不多話,由侍婢扶著登車。

我才坐到車上,就迫不及待地拆開信來。

這封信很是不一樣,乍一看去,亂七八糟滿是塗鴉,拆開的時候,我愣了好一會。可是仔細看,卻見那是幾幅小畫,裡面都有一個小人,大腦袋,兩個黑點是眼睛,一個窟窿是嘴,四肢軀幹像個「大」字。它時而騎著一匹四不像的馬,好像在奔跑;時而拿著一柄劍,好像在跟人練武;時而立在船上,下面幾道波浪,像在江上……最後,他坐在地上,一隻手畫得很長,懷裡圈著一大一小兩個人,大的那個人,看得出穿著裙子。

幼稚。我腹誹著,卻忍不住笑起來,像吃了蜜,以致於坐車這樣窮極無聊的事,我也一路帶笑。

命婦入宮,有穿戴之制。今日的裝扮,倒不必花什麼心思。而一群穿戴規矩的婦人之中,梁蕙便顯得格外出挑。她本是公主,不必遵循尋常婦人的那些條條框框,一身綾羅,珠玉琳琅,倒有幾分風光回母家的樣子。

「到底是公主呢。」毛氏看著昂首受內侍宮人行禮的梁蕙,頗有意味地小聲道。

我不語,卻瞥向郭夫人。梁蕙又是受禮又是與內侍詢問宮中之事,仿若主人,郭夫人雖不說話,卻看著有幾分不喜。

「傅夫人。」一名內侍過來向我行禮。我頷首,道,「不知賜帛在哪處宮室?」

內侍道:「就在檀宮,待小人引諸位夫人前往。」

我應下。

檀宮在雍都的皇宮中算是較大的一處,它毗鄰御苑,平日帝後與群臣賞宴也常在此處。

朝中的大小命婦不少,雖此番賜帛限在六百秩以上,可是來來往往的貴眷也足以將檀宮坐得滿滿當當。

我從前不愛與這些貴婦們來往太多,覺得聽她們比夫君比孩子嚼舌根,還不如去跟李尚商議如何賺錢有趣。可是自從那日王據跟我談過之後,我亦反省過自己。

這些婦人,她們的夫家都是朝臣,母家不是顯貴也是士族。如今魏郯在朝中境地微妙,我與她們相處融洽,絕對是一件好事。

郭夫人這些比我做得好。她雖不輕易出門,可是與一些眾臣家眷私交甚好。比如太常梁榮的夫人陸氏、尚書令文箴的夫人童氏、左軍師高穎的夫人唐氏等等。郭承的夫人董氏比所有人都熱絡,見到郭夫人,笑盈盈的迎上來,又是行禮又是問安。

見禮的時候,她們對我皆禮數周全,不過,隔閡也是寫在臉上的,她們對梁蕙的熱情遠高於我。

我並不感到意外,她們的夫君本就是支持魏昭的,我就算有心拉攏,在郭夫人面前也討不到她們的好。

而當見到王據的夫人杜氏、中郎將溫昉的夫人曹氏、司徒張賢的夫人盧氏等人的時候,我亦露出溫和的笑容。

我與她們見禮,與杜氏說起王據在新安的消息,向曹氏問起她剛出生的外孫女,讚美盧氏頭上嶄新的玳瑁簪,而玉瑩她們走過來見禮的時候更是熱鬧,婦人們圍作一處,與郭夫人那邊涇渭分明。

沒多久,徐後來到,婦人們皆噤聲歸位,向她行禮。

徐後看上去氣色不錯,梳著先帝時風靡長安的垂髾高髻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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