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章 扁鵲(下)

我和阿元對視一眼,連忙進門。

只見魏傕坐在榻上,臉色沉沉地盯著魏郯:「什麼庸醫!逐出去!」

魏郯忙道:「父親,韋扁鵲乃神醫傳人,尤擅針砭,父親風疾日久,不若一試。」

「我無疾!」魏傕一揮手,躺回榻上,「都出去!」

眾人相覷,皆不出聲。

韋郊濃眉彎著,兩眼垂視,卻昂著頭,一副事不關己的袖手之態。

「主公。」郭夫人看看魏郯,上前緩聲勸道,「主公息怒,大公子亦是孝心。」

魏傕「哼」一聲,閉起眼睛。

「父親。」魏郯皺眉,道,「父親卧榻多日,家中上下無不心焦。此症經久不愈,可見先前所施藥方已是無用。四弟流落江東之事,韋扁鵲一路照顧,其心無異,父親實可一試。」說罷,他看向我。

我會意,上前道:「舅氏,夫君所言確實,韋扁鵲醫術精湛,兒婦在江東不慎遇險,亦是韋扁鵲出手,方保住腹中胎兒。」

魏傕看向我,還未開口,卻聞得韋郊冷笑出聲:「大公子少夫人不必相勸。醫有醫規,諱疾之人,即便願治,某也不肯收!」說罷,他朝眾人拱拱手,「告辭!」說罷,拂袖而去。

我一驚,忙示意阿元。

「扁鵲……」阿元忙將他攔住。

「慢著。」魏傕的聲音從榻上傳來,看去,只見他已經起身,看著韋郊,片刻,目光玩味,「依你之言,我若不肯就醫,倒成了蔡桓公?」

韋郊昂首:「稟丞相,蔡桓公何人某不識得,某隻知扁鵲。」

魏傕笑了笑,一擺手:「來人,請扁鵲坐下。」

眾人神色都放鬆下來,家人上前給韋郊行禮:「扁鵲,請。」

韋郊卻不動。

「丞相請你去。」阿元忙小聲催促道。

韋郊看看她,又看看我和魏郯,片刻,仍惱著說:「我是看在大公子面上。」

我們相覷一眼。

「是了是了,誰不知道你是大公子請來的。」阿元道。

韋郊這才將面色緩下,整整衣袍,走上前去。

韋郊為魏傕診脈,又是寫方子又是施針,忙活了大半日。

魏郯和郭夫人一直陪在旁邊,我則留在屋外。魏傕答應讓韋郊看診之後,沒多久,魏昭和梁蕙也來了。見過禮之後,魏昭入內,梁蕙則與我守在屋外。

「舅氏這病,也得了許久。」梁蕙望望虛掩的房門,輕聲道。

我頷首:「確是許久。」

梁蕙看向我:「聽說,這扁鵲是茂州周扁鵲的弟子?」

「正是。」我說。

梁蕙唇角勾勾:「舅氏到底願就醫,亦是難得。」

我看看她,笑笑,沒有說話。

韋郊說魏傕諱疾,其實不然。在今年之前,魏傕患病之時,一向是個聽話的病人。而出了倪容的事之後,魏傕開始變得十分小心,請來的郎中都是相熟的,且藥方都要一一確認,唯恐有毒物。如此一來,即便是老道的郎中,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。魏傕今年的頭風又重又拖,除了騏陵的打擊,恐怕這也是因由之一。

其實,我有點不贊同魏郯給魏傕請醫。有了倪容的那件事,請醫在府中就變得格外慎重。魏傕要是治好了,當然皆大歡喜,可若是治不好,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豈不會拿來做文章?

等了許久,門終於打開。

見到魏郯和韋郊出來,我連忙迎上前去。

「如何?」我問。

「按時服藥,明日我再來施針。」韋郊擦擦額頭上的汗,對魏郯說。

「嗯。」魏郯頷首。

又說了幾句,魏郯讓家人過來,吩咐送韋郊出去。

韋郊與我們作揖,抬頭的時候,忽然朝我們身後望了望。

我稍稍回頭,阿元立在我身後,望著庭中,臉上似有些不自在。

此後,韋郊每日午後,定時到府中為魏傕看診。幾日之後,魏傕的病痛已經減緩許多,不會徹夜難眠。

每次看過魏傕,韋郊也會來為我把把脈。

「少夫人近來煩躁,待某以膳食相調。」韋郊道。

我訝然:「扁鵲怎知我煩躁?」

韋郊瞥瞥我,似乎在看傻子,強調道:「某乃扁鵲。」

我揚揚眉毛。

他說得不差。隨著肚皮漸漸脹大,我的脾氣的確不如從前有耐性。

我容易胡思亂想,有時候,對著鏡子看到自己大腹便便,如同變形了一樣,甚至會有些沮喪。

我不能忍受吵鬧,又不能忍受太安靜。

魏郯回來早了我會覺得他走來走去看得心煩,回來晚了,又會擔心外面有什麼不好的事。

我覺得飯菜不香,難以下咽,每頓都食量很小。魏郯和阿元皺著眉讓我多吃,我又會覺得不耐煩。

當然,我知道自己的脾氣變得莫名,盡量控制。可是我仍然忍不住因為魏郯的只言半語鑽鑽牛角尖或者頂嘴。魏郯有時會被我氣到,瞪著我,額頭上的青筋蹦跳。可他不吼我也不動手,在房子里沖沖地走幾步或者用腳踹牆,再回來的時候,臉上的神色如同剛悟了道一般。

「夫君生氣么?」

事後,我也覺得不好意思,曾這樣不好意思地問魏郯。

魏郯望著房梁,深吸一口氣:「不氣。」

「為何?」

魏郯彎起唇角:「一加七是幾?」

「八。」

魏郯那摸摸我的頭,語重心長:「為夫用養一人的糧食養了八張嘴,怎會氣?」

……

「懷孕雖是大事,過於緊張卻對胎氣不利。」韋郊寫好了方子,交給阿元,慢悠悠道,「除了我曾告知夫人的那些忌食之物,用食不必拘束;房事適當,陰陽調和,亦有益心緒寧靜……」

我清咳兩聲,忙瞥瞥四周,無語地看著他。

「什麼房事?」阿元臉紅,瞪著韋郊,「胡說什麼?」

「這怎是胡說?」韋郊放下筆,認真道,「此乃某自幼隨師父看診而知,某也曾對大公子說過,房事哎喲……」他話還沒說完,阿元用力擰了一把他的手臂。

韋郊齜牙咧嘴,正要作色,被阿元瞪了回去。

「好,好,不說。」韋郊看著她,立刻換做一副笑臉。

「阿元,」我看著他們,將方子收好,「喚家人來,送扁鵲出門。」

阿元望望我,應一聲,又看看韋郊,轉身出去。

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,韋郊的小眼睛仍然轉著張望,等收回來,驀地與我目光相對,立刻換做正色。

「多謝扁鵲。」我微笑。

「應該的。」韋郊一臉正經。

等阿元回來,我關上門,問她與韋郊到底怎麼回事。

阿元支支吾吾,說她與韋郊並沒有什麼,只是韋郊在船上的時候,將一塊祖傳的玉給了她。說罷,還將那玉翻出來給我。我看到那玉上面的雕飾和色澤,以從前混跡市井的經驗,知道這等貨色在一般的人家也是寶貝了。

我將玉還給阿元,道:「投以木瓜報以瓊琚,你投了木瓜 ?」

阿元忙道:「不曾不曾,夫人,這是他自己給我的。」

「你父親知道么?」我問。

阿元臉紅:「暫不知曉。」

我沉吟。韋郊其人,長相雖差些,又愛貧嘴,可人品卻是不錯的。而李尚那邊,自從回到雍都,我因為孩子的關係,一直不曾出門,阿元也只回過一次家,告知我李尚父子安好,葯莊裡收葯製藥,亦有些盈利。除此之外,我連李尚的面都見不到,要商量此事亦是困難。

「你覺得韋郊此人,如何?」我看著阿元。

阿元有些不好意思,想了想,道:「甚好。」

我不滿意,逗她:「如何算是甚好?你不覺得他其貌不揚?」

阿元的臉更紅,道:「可他有擔當,言出必行,比好些人都強。夫人,我與他一起,總會覺歡喜。」

我聽著這話,心底有些打動。忽然想到魏郯,不知從什麼時候起,自己想到他,何嘗不是「歡喜」二字?

「你當心些,這是魏府,當知曉上頭有家主。」我不再說什麼,只叮囑道。

阿元望著我,愣了一下,臉上又驚又喜:「夫人同意了?」

我捏捏她的臉,嘆氣:「我同意了如何算數?你還有父親兄長,府中尊長也須從長計議。」

阿元連聲應下,笑意盈盈。

魏郯回來的時候,我正立在鏡前,慢慢梳著頭髮。

「怎立著?」魏郯走過來問。

「妾坐了一整日,韋扁鵲說不可久坐。」我一邊梳一邊說。

魏郯笑笑,伸出手臂環著我。二人靜立一會,他看著鏡子里,問,「他是不是又長大了些?」

「他」是指我腹中的孩子,近來,我們的稱呼越來越省事。

我有些無奈:「夫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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