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五章 扁鵲(上)

我知道魏傕是長子,但是第一次知道他除了族兄弟以外還有親兄弟。

此人排行第三,名康,是魏傕的異母弟弟。在他幼時,由魏傕的祖父做主,魏康過繼給了一位無子叔伯。據周氏說,魏康性情乖張,好逸惡勞,曾與魏傕一度交惡。而魏傕起事之後,魏氏的兄弟幾乎全都跟著魏傕出來,唯有魏康一直留在隴西。

夜晚,家中為了給我們接風,齊聚用膳。不過由於正在喪期,飯食清淡,且無葷菜。而且子侄們之中突然少了兩人,眾人亦不禁有所黯然。

魏傕頭疼,飯後,揮揮手讓眾人各自回去歇息,宴席就算散了。

我和魏郯一道回院子,穿過一處迴廊,前方拐角忽然走出一個人影。照面望去,我怔了怔,是任姬。

見到我們,她的臉上亦有訝色,連忙行禮:「拜見大公子,少夫人。」

我不動聲色,卻瞥向魏郯。他看著任姬,神色平靜。

「嗯。」他答了聲。

「任姬何往?」我微笑,和氣地說。

任姬低眉,柔聲道:「佛堂中供奉的香油不足,妾正往管事處去取。」

「如此。」我頷首,目光微微打量著她。許久不見,任姬除了身上的衣飾樸素,容色卻依舊姣好,楚楚動人。

「去吧。」魏郯說。

任姬應下,再一禮,低頭而去。

待回到室中,我洗了澡,天還並不算晚。

魏郯沐浴過後,王暉找來,說有事稟報,他又出了去。

我在室中無所事事,讓阿元去歇息,自己坐在鏡前。

看著鏡中的自己,我忽然想到過去的事。

從前,我不知一次從母親和貴婦們的話語中偷聽到哪家哪家的婦人,在懷孕之時,丈夫新納了妾侍;又哪家哪家婦人,產後形貌虧損,丈夫情淡愛馳。我當年雖然聽得不算全懂,但是認真地總結過兩點,一是生子乃危急之事,二是男子寡情。

當然,那時我有裴潛,這兩點我都覺得不會發生在我身上。而如今,我對懷孕之事甚是喜悅,可再想起來,覺得自己當年的想法不無道理。

魏郯並非那等管不住袴腰的人,這一點我知道。不過,防不住別人起心思。

比如任姬。她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妾,又長得如花似玉。我看向鏡中,站起身來。鏡中的女子,臉還是那張臉,身形卻已經全無原本的纖美有致,全然一隻水桶模樣。

我撫著腹部,忽而有些煩躁,嘆了口氣。

「嘆氣作甚?」魏郯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。

我一驚回頭,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,帶著笑瞥瞥我:「嚇著了?」

我不禁瞪他一眼,道:「夫君回來也不說話。」

「方才不是說話了?」魏郯走過來,安慰地摸摸我的頭,又低頭看看我的腹部。

「今日動了么?」他問。

「嗯。」我點頭。

說到孩子,我的心情陡然好轉,笑笑,補充道,「比昨日用力,大概動的是腳。」

「哦?」魏郯也笑起來,雙手摟過我,「那大約是男兒。」

「為何?」

「我母親說過,我在腹中時,也時常動腳。」

我不以為然,道:「那可不一定,也許明日再改回用手,便是女兒了。」

「女兒也好。」魏郯看我,彎著唇角,「與她母親一樣美更好。」

這話我聽得很受用,但是乳母說過,不能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。

我將他推了推:「時辰不早,夫君更衣吧。」

今日雖然事不少,可是躺下之後,我發現自己還不想睡。魏郯挨在我身旁,靠著一隻隱枕,慢慢翻著書。

我起來,湊過去瞥了瞥,只見上面字跡密密麻麻,掃了一行,寫著什麼兵啊將啊的,不是我喜歡看的那類。

「睡不著?」魏郯看向我。

「嗯。」

魏郯往外讓了讓,伸出手臂。

我微笑,尋了個姿勢,既不壓迫腹部,又能舒服地靠在他懷裡。這是個路上養成的習慣。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緣故,我入睡有些困難,魏郯就盡量在這時候陪我。我發現靠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跳聲很安神,於是魏郯就這樣摟著我,直到他手臂酸麻或者我昏昏睡去。

自從汝南出來,我們對夫妻之事都很節制,這也算是平日里最多的溫存了。

「今日,妾聽舅氏說,有位三叔父要過來?」我不想陪著他看書,開口問道。

「嗯。」魏郯道,「兩個月前,鮮卑進犯隴西,三叔父領鄉人五千,大敗鮮卑,父親上書天子,表其為隴西太守。」

我訝然,想了想,明白過來。魏傕新敗,這般時候,要穩定人心又要彰顯自己仍有能力,這位三叔父更是自家兄弟,當然要大力宣揚一番。

「夫人還不曾見過三叔父?」魏郯放下書,問我。

「嗯。」我答道。

「我見過他的次數也不知夠不夠五回。」魏郯道,「他與家中不親。」

「如此。」我說。

任姬的事,我第二日特地讓阿元去打聽。

沒多久,她回來稟告,說任姬這幾個月來一直待在佛堂。前些時候,魏郯回到雍都,也一直奔波在外,連魏府都很少回。

我聽得這些話,心底安定了許多。

今日本是無事,可是魏傕頭風病昨夜加劇了。午膳過後,魏郯觪外面回來,特地帶來了韋郊。

「周扁鵲的弟子?」郭夫人聽到這名號,愁緒密布的眉頭倏而一展,可再看向韋郊,又疑惑地多打量幾眼。

韋郊也看著她,昂首挺胸,兩道濃密的彎眉十分肯定地揚著。

「正是。」魏郯道,「韋扁鵲醫術精深,兒特請來為父親一診。」

郭夫人頷首:「如此,便請韋扁鵲入內。」說罷,讓家人引路。

室中不能去太多人,我留在外面,讓掌事去備些紙墨,以供韋郊書寫藥方。

「夫人,」阿元往室中張望了一下,小聲道,「韋郊能治好丞相么?」

我淡笑:「不知。」

阿元還要說什麼,室中突然傳來一聲大喝:「庸醫!施什麼針,爾莫非欲以加害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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