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七章 鄴城(下)

天色半暗,楊三笑盈盈地望著我們。

阿元捂著嘴,瞪大了眼睛,眾人皆是驚喜。

「喲喲!」韋郊跳起來,繞著他轉了轉,笑道,「楊兄弟穿起了官兵的行頭。」

楊三低頭看看,不好意思地說:「也就頭上這巾子是配的,除了去,再把衣襟一敞,還是江湖模樣。」

「噓!」公羊劌打斷他,示意門外。

楊二嘻嘻一笑,說:「無事,鄧五在外面。」

公羊劌仍不放心,眼角卻掩不住笑意:「爾等幾個都來了?」

「就我和鄧五。」楊三道,「其他兄弟都在城外,他們不是有刀疤就是做囚犯時刺了青,徵兵的一看就知道是牢里逃出來的。」

公羊劌頷首,道:「大哥也在城中。」

楊三眼睛一亮,頓露喜色:「大哥?他怎會在此。」

公羊劌沒有解釋,道:「城中有縣牢,爾等去打探一番,商議下路線時辰,便可救人。」

「好嘞!」楊三搓搓手,正要再說話,門外響起鄧五的聲音:「碗筷收好不曾?磨磨蹭蹭!」

楊三收起神色,低聲道:「有人來了,我須趕緊走。」

公羊劌頷首:「去吧。」

楊三把碗筷收攏好裝進筐里,提著往門外走去,嘴裡嚷嚷:「來啦來啦!催什麼!」

大門重新闔上,我對公羊劌說:「你這些兄弟倒是講義氣。」

公羊劌看看我,淡笑:「義氣是其次,你那一萬二還未付錢。」

我:「……」

自從知道了楊三他們來救人,院子里的氣氛明顯不再壓抑。阿元每日都要念著父親和兄長落幾滴淚,現在又全然恢複了從前的精神。

魏安的馬車已經大致做了出來,工匠打制的車軸等金件也送了來,裝上車輪,竟是嚴絲合縫。黃叔負責和公羊劌給木頭磨光塗漆,魏安拿著鑿子和鎚子在車廂里敲敲打打。

楊三時不時會來送飯,跟公羊劌商談些劫囚逃走的細處。從他口中,我得知那個馬奎雖然有傷,但走動不成問題。

他還帶來了匕首,一人一把,用腰帶捆在衣服底下帶進來。深夜裡,公羊劌把刀分給我們。我得到了一把短小些的,小心翼翼地抽出鞘,月光下,寒光如水。

許是魏郯的關係,我有些心疼魏安。他在家中不曾干過重活,如今,我每天晚上我都要給他挑手上磨出的水泡。

「疼么?」我問他。

「不疼。」魏安搖頭,眼睛還盯著他作圖的圖板,似乎在琢磨著那車。

我瞄了上面一眼,道:「這車改了?」

「嗯。」魏安說,「車廂加裝精鐵板,可更加牢固。」

我有簡直想一掌過去把他腦袋拍醒:「吳琨讓四叔造車,不過想要個樣子,四叔這般下力氣做甚?」

「讓他做吧。」公羊劌走過來,悠悠道,「四公子聲名在外,不做出些好物鎮鎮吳琨,他那眼睛能長到天上去。」說罷,對魏安笑笑,「對么?」

魏安抿抿唇。

我覺得這兩人神色蹊蹺,狐疑地看了一會,問公羊劌:「楊三他們要劫囚,這邊還顧得了么?」

公羊劌沒答話,卻問魏安:「四公子,此車何時可成?」

「再過五日。」魏安答道。

心中似有一道亮光划過,我睜大眼睛看公羊劌:「你是說……」

公羊劌笑笑,正色對韋郊、阿元和黃叔道:「諸位都過來,我等商議商議。」

乘車逃走之事,我無論怎麼想都覺得懸,可是公羊劌和魏安卻以為可行。

「四公子將此車加固,我等五人坐在其中,並無妨礙。」公羊劌道。

我說:「光坐得下可不夠,此車沉重,奔跑起來豈不吃力?」

公羊劌胸有成竹,「附近駐有吳琨的騎兵,楊三打探過,馬廄就在東面百丈之外。若得三匹以上,此車奔跑起來不會慢。」

「那如何出得此宅?」阿元問。

公羊劌道:「宅外的守卒由我對付。楊三等人去救馬奎,行事時,另有兄弟在城中放火,待得大亂,我等便可一道衝出城去。」

眾人相覷。此計他們說得順利,施行之時卻會有諸多變數。可如果想憑自己的本事逃出去,我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。

「有了對策便好辦。」韋郊率先開口,躍躍欲試地搓搓手掌,「韋某來配些毒粉,也叫吳姓小兒嘗嘗厲害!」

阿元瞥他:「你不是扁鵲么?怎還下毒?」

韋郊不以為意:「毒算什麼,某還會開顱取骨,在天靈蓋鑽個窟窿,治不好死不得,疼死他。」

阿元皺眉,一臉嫌棄。

「此事,有裴潛么?」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之時,我問公羊劌。

公羊劌沒有否認,卻意味深長道:「他有他的不得已,也不能全靠他。」

我微微頷首。

眾人有了計議之後,事情的眉目也漸漸清晰。

韋郊說到做到,打著給我治病給眾人治勞疾治蟲咬治鼠啃等各種名目,向外面要藥材。而楊三和鄧五每次送來的飯,桶底都會夾帶些銳器,或是些箭頭,或是些形狀不一的鐵刺。有一回送湯來,阿元剛要拿碗去盛,卻被公羊劌止住。

「火油。」公羊劌將湯罐聞了聞,對她一笑。

這些物事是如何得來的,我沒有細問,但是心底總能想到一個人,他暗地張羅著,臉上卻平靜如故。

日子一天天地過去,動手時的細節也已經安排好。根據楊三送來的消息,由於附近有兵營,宅院又小,看守正門的士卒三人一班。動手之前,正是人定渴睡之時。公羊劌先潛出門外,殺掉那三人,與韋郊和黃叔穿上衣服扮作士卒。而後,公羊劌去尋馬,套上車,就能離開。

到了第五日,傍晚之後,眼見著金烏點點西沉,只覺心中咚咚撞響。

用膳時,楊三又來到,可是他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。

「今日吳琨將騎兵派出了城外,只怕今夜無馬。」他憂慮地對公羊劌說。

眾人臉上皆是一沉。

公羊劌沉吟,冷靜地說:「無事,我來想辦法,爾等劫獄,仍可依計行事。」

楊三應了一聲,走開了。

時辰一點一點地過去,天空無星無月,魏安自製的滴漏上,楊三等人約定的時候已經越來越近。

「怎麼辦?」阿元著急地問。

公羊劌蹙眉思索,片刻,深吸口氣,忽然露出一副笑臉。

「哈哈!成了!」他發出哈哈大笑,一邊笑一邊走到門前,用力地拍門,「開門!成了成了!」

我們都被他驚了一下,立在原地發窘。

門被打開,士卒一是一臉奇怪:「吵什麼?」

「成了!馬車成了!」公羊劌高興地說,「快報知你家主公!我家四公子已做成了馬車,還不快快放人!」

士卒不耐煩地說:「什麼時候了,我家主公已經歇息,明日再報!」

「明日?」我忽然明白了公羊劌的用意,走上前,「你家主公兩日前還來催,不是急用?」

「這可是你家主公要的車,若耽誤了,你來擔罪?」阿元也幫腔。

士卒一臉猶疑,片刻,與旁邊的人說了幾句話,對我們道:「等著。」說罷,轉身走開。

門闔上,眾人臉上都露出希望的神色。

「吳琨會立刻來取馬車?」我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。

「八成會。」公羊劌道,「他是出名的性急。」

「那就有馬了。」黃叔眼睛發亮。

公羊劌的神色卻緊張,低低吩咐:「再去看看有什麼不曾準備,稍後馬匹來到,便可動手。」

當一陣馬蹄聲傳來,我的手心已經膩出了薄汗。我的腹部重新裹起了布條,匕首按公羊劌的指點縛在小腿上,一切都為了出逃。

可是當大門打開,卻見火把耀眼。兩列軍士湧入,後面,一人踱入,卻是吳琨。

情況轉變得讓人措手不及,眾人相覷,臉上都有些驚惶無措。

「我聽士卒來報,馬車制好了?」吳琨一身錦袍,神色已然帶著倨傲。

「正是。」片刻,魏安答道。

吳琨將院子里的車看了看,未幾,忽而看向我,笑意彎起:「今夜鄴水之畔,水榭樓閣皆綴以明燈。若得與夫人乘此新車同游,豈不美哉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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