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洛陽(下)

我看著那些女子,沒有說話,只覺頭頂被冷水潑下。

「夫人?」管事探詢地看我。

「從前宅中來了新人,安置何處?」我問。

管事道:「從前主公在洛陽時,吳夫人主事,新來婢子若未分撥,安置在北院廂房;姬妾,則另擇空餘院落。」

原來如此。這些女子既然是送來的,又不曾得魏郯吩咐,自然按奴婢處置。不過這些女子一個個打扮得嬌滴滴,顯然就不是為了來做奴婢的。管事若將她們分去北院,怕得罪了她們;按姬妾對待,又怕得罪我。

我原本不快,此時卻心思一轉。

「若有大些的空餘院落,便且安置。」我對管事說,賢良地微笑。

管事應下,令人引諸女子下去。

阿元推開房門,一陣淡淡的酒氣迎面而來。

「去取些解酒湯。」我對阿元說。

阿元應一聲,走開。我進門,將門闔上。

內室的卧榻上,魏郯仰面躺著,一動不動,身上還穿著外袍。

對著個睡得像死豬的人,我一肚子氣也沒地方發泄。這人是故意的么?想報復我,讓我有話罵不出來,還是考驗我是否賢惠?

我深深呼吸,讓心情平復一些。

我當然賢惠。我偏不氣,我才不會為了幾個女子擺出爭風之態。我不但不鬧,我還把那些女子好吃好喝養著,每日諂媚地問魏郯,夫君今夜宿在何處,妾見西院崔姬可憐無雙,可堪幸御……

心裡想著,忽而鬥志滿滿。

就是這樣。我再深深呼吸,捏捏拳頭。

可轉過頭,我嚇了一跳。

魏郯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,正在榻上盯著我看。

「夫人獨處之時,亦有千般神態。」魏郯微笑,目光清醒而玩味。

阿元端來解酒湯的時候,看到坐在榻上喝茶的魏郯,愣了一下。

「放在案上。」我說。

阿元應聲,把湯端上前來,退出去關上門。

「夫君喝些解酒湯吧。」我說。他雖是裝醉,酒卻是喝了不少的,我仍然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。

「不必。」魏郯道,手持茶碗,「有夫人的茶足矣。」

這話聽著討好,不過我是沒那麼容易討好的。

我微笑:「周太守家的酒不合夫君心意么?」

魏郯抬眉看我:「周太守盛情,酒一杯接一杯,我若不裝醉,豈能那麼早脫身。」

我將茶添到他碗里:「既是周太守美意,夫君反正不曾真醉,何不留下暢飲?」

魏郯莞爾:「夫人教我早些回來,我豈敢不從。」

我看著他,結舌。

不得不承認這武夫是有些口舌本事的,還會拿我的話來堵我。我亦笑容相對:「如此。夫君既是裝醉,回到家,也該先將周太守送的美人安置安置。」

魏郯從容道:「那些人是給夫人的,夫人安置便是。」

「給我?」我訝然。

「你身旁本來就缺侍婢,可充充人手。」魏郯道。

敢情還是為了我好。

「謝夫君體恤。」我溫聲道。

魏郯飲一口茶,繼續道:「我名下的僕婢全由夫人分撥,若不想留下,夫人亦可轉贈他人。」

「如此,妾知道了。」我微笑。心裡卻道,我豈敢。將那些女子轉贈他人當然容易,主母尋個由頭把婢子打死也可以做得名正言順。不過那樣一來,在舅家尤其是魏郯的眼裡,我妒忌的名聲也就坐實了,誰知道將來會如何呢?

魏郯看著我,頗有探究。

「高興了?」過了會,他問。

「高興什麼?」我已經學會面不改色。

魏郯道:「我記得在范太守府上,夫人很是不喜。」

我警覺起來。范悅?心裡回憶著,我那時表現得很明顯么?

「妾不曾不喜,夫君記錯了吧?」我露出訝色。

「嗯?」魏郯皺皺眉,露出一副認真回憶的模樣:「可那日是誰托醉離席,還不等我回去就關門獨自入寢?」

我的臉騰時發熱,忙辯道:「妾那時並非不喜……」

「我記得那時有人見到我回去就一臉委屈,」魏郯繼續道,摸摸下巴,「說什麼還要做夫妻。」

我越發窘,瞪他:「誰一臉委屈!」

魏郯沒有回答,卻看著我笑起來,越笑越大聲,肩膀一動一動。

我真的惱了:「不許笑!」說著從榻上站起身來。

可不待我站直,魏郯突然伸手拉住我,天旋地轉,我被他壓在榻上。

「放開我!」我用力推他。

「不放。」魏郯抵著我的額頭,雙眸很近,透著奇異的清澄光亮。

酒氣隨著他的話語,烘熱了我的面龐的脖頸。他的身體實在很重,手勁也大,我心裡莫名的很慌亂,又羞又窘,又掙扎幾下,竟紋絲不動。

「你……你快壓死我了!」我的胸口被那重量壓得喘不過氣來。

魏郯不為所動:「還躲么?」

我連忙搖頭。

魏郯這才把身體移開。

身上陡然輕鬆,我側過身,大口吸氣。魏郯卻仍然沒有放手,抱著我,胸膛抵著我的後背。

我不再掙扎。這個武夫,我反正是鬥不過他的。

室中很安靜,我隱隱聽到庭院里夜鶯的叫聲。

過了會,魏郯突然低低道:「我才要出門,周太守就將那些女子塞了來。我正裝醉,不好當面拒了。」

我沒想到他會突然又說起這個,片刻,道:「嗯。」

魏郯的手臂微微收緊,呼吸的熱氣灼在耳後,引得我的肌膚一陣發麻:「不信?」

「夫君所言,妾豈有不信……」我的話沒有說完,因為事情有些不對。魏郯的手探入了我的衣襟,不安分地遊走。

「阿嫤,」他的聲音低低,不像先前那樣帶著狡黠或戲弄,熏熱中,某種乾渴般的氣息浮動,「你我再續那夜未盡之事,如何?」

我的心跳踩空了一下。

魏郯沒有等我回答,頸後傳來他的吻咬,手扯鬆了我的衣帶。我的心狂蹦著,正當他要翻身再度壓下,我突然抓住他探入底衣的手,掙脫開他的懷抱,坐起來。

魏郯詫異地看著我,黑眸中仍閃動著殘餘的熾熱。

「夫君……」我幾乎不敢跟他對視,羞臊滿面,喉嚨卡了一下,「夫君今日回來,還未曾洗浴。」

魏郯注視著我,外袍的領口不知何時鬆了,喉結微微滾動。

「我洗了就可再續么?」他忽而笑笑。

我咬咬唇,只覺他的目光像著了火似的,把我的臉燙得快熟了。

「嗯。」我說。

魏郯二話不說地起身,未等我抬頭,已經風一般地消失在門外。

屋子裡還剩我一人,我坐在榻上,一邊撫著胸口一邊發獃。

心還在咚咚地跳,像在打鼓。

洗浴?我想到自己剛才說的理由就覺得可笑。

我承認這事做得很沒出息。當初在雍都,明明存心引誘什麼的都做過了,可是剛才居然怯場了。

沒準備好么?也許是,我先前進門的時候還憋了一肚子火。

你們是夫妻呢,你不願意,別院還有五位妙齡女子會說正好。心底一個聲音道。

沒錯!

我站起來,深吸口氣,走去內室。可當我看到那張足夠三四個人並排躺的大榻,剛鼓起的勇氣又有些萎靡。

聽說,真的會很疼。

我捂住臉,開始沒出息地思考著現在逃去三姨母或舅母家還來不來得及……

我到底還是冷靜的,魏郯進來的時候,我已經脫去外衣,鬆開頭髮,穿著底襯的絹衣絹裙坐在榻上。

魏郯看著我,驚訝之餘,臉上露出笑意。

我被他盯得臉紅不已,正要起來。

「別動。」魏郯按住我的肩膀。他站在我面前,高大的身體擋住了燭光。

他的目光注視著我的臉,手指伸來,將我頰邊的頭髮輕輕撥開,繞在耳後。

「你我成婚那夜,你也這樣看我。」他說,聲音低而緩,似在回憶,唇邊彎著笑影。

成婚那夜是如何情形,我早就忘了。我沒說話,只覺得周圍都是靜靜的,只有我的心跳聲音清晰,咚、咚、咚……

魏郯拉過我的手,指尖被握在厚實溫暖的手掌之中。

「這麼涼,」他眉梢一揚,「怕?」

誰怕了。我張口想頂回去,可對上他眼睛,卻忽然說不出來。那種感覺又來了,像被野獸盯著的獵物那樣的危險感,可我卻一點也不想逃開,看著他朝我俯下來,抱住我。

「別怕。」他低低道。

沐浴後皮膚的味道,陌生但乾淨。

他吻我,從耳垂,到臉頰,再到嘴唇。

我想閉起眼睛,可我做不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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