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壽宴

雖然僕婢是買給我的,但郭夫人才是主母。

路上,我想好說辭,回到府中就領著阿元徑自去見郭夫人,將事由細說。從以前到現在,如何主僕情深,如何生離死別。我沒有瞞給阿煥金子的事,那是我的嫁妝里出的,自然由我意願。

我當說客很有些添油加醋的本事,郭夫人聽完之後,臉上有些動容。

她看看一直低著頭的阿元,嘆口氣:「既是從前的舊人,如今難得重逢,救助亦是應當,此婢你留在身邊便是。」

我拜謝,正式將阿元帶入了魏府。

故人相見,免不得一番長談。

當夜,我和阿元像在傅府時那樣,一起坐在榻上,擁著被子說了許久。

她聽我將經歷說完之後,睜大了眼睛,欷歔不已。

「那……大公子待女君好么?」想了半天,她忽然道。

我笑笑:「什麼好不好,我同他相處不足一日。」

阿元臉紅,不好意思地笑。

「女君,」她咬咬唇,遲疑地小聲道,「我曾見過季淵公子。」

提到這個名字,我的笑意凝在臉上。

「哦?何時?」我聲音聽起來很平靜。

「去年從家鄉出來的時候,在冀州。」阿元小心翼翼地盯著我的臉色,「他那時在河北龐措帳下,似乎是個什麼謀士。那時我們走在路上,他照面走過,後面跟著許多兵馬。」

我不知該說什麼,片刻,道:「你們也算認得,他竟不幫助么?」

阿元搖頭:「公子曾相助來著,那日他特地找到我們,將一包錢物塞給父親。可父親不要,說他誓不受負義之徒恩惠。」

我的心一暖。這的確是李尚會做的事,父親沒有看錯他。

「知道了,以後勿再在府中提他。」我淡淡道。

「我知曉。」阿元點頭,忽而微笑,「女君,我父親曾說,以前曾有相士去府上看過你,說你有天生福相。」

「哦?」

「真的呢。」阿元道,「女君你看,先是有太后,後又遇到魏氏,總是逢凶化吉。」

我訕笑。太后確實救了我的命,至於魏氏么……是凶是吉只怕還說不準。

阿元還要說,我推推她,打斷道:「好啦,時辰不早,該歇息了。勿忘了如今不是在傅府。」

阿元撇撇嘴,下榻去。

「是了阿元。」她要出門的時候,我喚了聲。

「嗯?」阿元回頭。

我莞爾:「將來我是夫人了,不可錯了稱呼。」

阿元一怔,片刻,頷首出去。

當夜,我心平氣和,睡得卻一點也不好。

夢裡面,總有一個身影出現在我面前,或下棋,或撫琴。或與人高談闊論。不經意間,他轉頭看到我,俊雅的眉目頓時浮起笑意,帶著些狡黠。

「……阿潛,我這衣裳好看么?」這是我的聲音。

「……阿潛,聽說你買了白馬,明日借我拉車好么?」

「……阿潛,我昨日賣了一隻梅瓶,你猜多少?我只想賣一百錢,可那人給了我一百五十錢!」

「阿潛阿潛……」

話音紛雜,我望見阿潛騎著他的白馬,身上穿著嶄新的婚服,後面跟著的漆車上,一個陌生的女子坐在上面……

我在夢中醒來,微微喘著氣。

眼前是濃濃的夜色,窗外蟲鳴低低。

是夢……心裡道,我的手卻不自覺地探向手腕,那裡空空如也。我掀開被子翻身而起,點起燭光,打開我裝首飾的箱子。可是翻了一遍,沒有我要找的東西。

心中焦慮頓起,我又轉而去翻那些沒有拆過的包袱,終於,在一堆舊衣服裡面翻出一隻小小的桃符。那上面刀工簡陋,卻有一個「嫤」字和一個「潛」字連在一起。

我如釋重負,閉著眼睛長長地舒了口氣,將它緊緊攥在掌心。

淚水忽而奪眶而出,止也止不住。

月光如水,從窗台上透來,我看到自己的影子縮在地上,像當年一樣無助。

「過去了,都過去了,你會忘記的……」耳邊,母親的話語似又響起,輕柔撫慰。

日子一天天過去,轉眼,一個月已經過去。

春天過了大半,已經開始天熱了。

我在魏氏府中過得還算不錯。郭夫人雖是主母,卻是個深諳治家之道的人,處事周全。我自知新來乍到,上下以禮,也算與眾人相安無事。

阿煥那邊傳來消息,他在西城找了一處小宅院,帶著李尚搬了過去,也給李尚專門請了醫者。兩天前我放阿元回去探望,她回來說李尚的病已經好了許多,已經能下床了。

沒多久,東邊傳來消息,魏傕殺了董匡和他的三個兒子,收編其麾下降將和兵卒,下月就能回到雍都。這消息讓家中上下很是振奮,郭夫人甚至已經定下了魏傕回來的當日家裡該擺什麼樣的筵席。

「長嫂,長兄和二兄都要回來了呢!」魏嫆笑嘻嘻地沖我道。

我笑笑,讓阿元把一件新做的夾纈上衣拿給她,道:「過兩日夫人四十壽辰,這新衣你收好,莫又擦破了。」

魏嫆吐吐舌頭,好奇地將新衣看了看,笑道:「長嫂真好。」

我莞爾:「四叔呢?他也有新衣,可我總不見他。」

「他么,」魏嫆揚揚眉毛:「大約又在擺弄那些零碎。」

「零碎?」我訝然。

「是呀。」魏嫆似有些不屑,看看我,卻神秘一笑,「長嫂還不知道么?我帶長嫂去看。」

我雖是魏府新婦,畢竟初來乍到,許多人事都不熟悉,魏安便是其中之一。

按理說,魏安與魏郯一母所出,與我的關係應當更近。他的院子就在魏郯的院子附近,可是他很少出現,見面行禮總是一副冷清的樣子,即便說話也從來沒有幾個字。我不知因由,也從不愛貼冷臉,魏安這般態度,便由他去了。

魏嫆沒有把我帶去魏安的院子,而是來到庖廚附近。這裡挨著柴房,有一處簡單的木屋,隔幾步還有一個燒得烏黑的小土窯。

還沒到門口,我已經聽到裡面傳出來木頭敲打的聲音。

魏安穿著一件單衫,坐在一隻矮床上,埋頭將一塊木板楔入另一塊木板中。他全神貫注,淋漓的汗水濕透了頭髮。

「你又擺弄這些,先生留的課業背了么?」魏嫆道。

魏安抬頭,看到魏嫆和我站在門口,愣了愣。

「不關你事。」魏安淡淡道,起身向我行了一揖,「長嫂。」說罷,繼續低頭擺弄。

魏嫆似乎已經見慣,撇撇嘴。

我看著魏安手上的活計,卻覺得有趣,再看看四周,只見小小的木屋裡堆滿了木頭、竹竿,還有些看起來做了一半的東西放在地上,形狀古怪。我看到一個木架上擺著些小陶件,各種各樣,有小人,也有獸物。

「這些都是四叔制的么?」我好奇地問。

「嗯。」魏安答道。

我拿起其中一個,道:「這狗真不錯。」

「是虎。」魏安道。

我一訕,將那東西放回去,又拿起另外一物:「這鹿也形象。」

「是馬。」

「這女子……」

「是男子。」

我回頭,魏安看著我,臉有些泛紅,似已著惱。

「男子……哈哈哈哈……」魏嫆在一旁笑得喘不過氣來。

我有些不好意思,離開木架,走到魏安跟前。我看著魏安手中拼湊的木塊,認了好一會,確定無誤了,開口道:「你在做車么?」

魏安頭也不抬:「嗯。」

我又看了看:「與平日所見可不太像。」

「那些不夠好,」魏安抹一把汗,「易壞,車軸不靈,且遇到泥濘涉水,會陷在路上。」

魏嫆不以為然:「車不都是這樣,馬拉人趕,用得著你費這些心思。」

魏安不理她。

我道是自己把魏安惹得不快,覺得還是快些離開才好,便把裝著新衣的布包遞向魏安說,「這是為四叔添的新衣,四叔且收下吧。」

魏安看看那布包,露出訝色,手停住。

「長嫂做的,還不快謝。」魏嫆道。

我忙對魏嫆道:「四叔正忙,我等勿擾他。」說罷,拉著她轉身出去。

如果說魏氏能為家中娶新婦覲見皇帝,那麼郭夫人慶生做壽請來百官家眷列席,我已經沒有感到驚詫了。

丞相府的大門前,車馬排作長龍。來訪的除了朝中重臣的家眷,還有不少魏傕營中將官的眷屬。郭夫人對她們很是重視,特地將寬敞的後園騰出來招待。她在堂上迎客受拜,還特地遣了我去招待她們,生怕冷落。

看著這滿園談笑風生的婦人,我不禁想,那些將官替魏傕攻城掠地,魏傕也待他們極好,至少籠絡的手段都做到了。

勸酒熱絡,對於長安貴婦來說是必備之技,我從前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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