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第四十五章 歧周(中)

燮?

我順著他指著的方向望去,只見燮正一邊與軍吏說話,一邊從城牆上下來。我正猶豫這要不要去問,他的目光卻向這邊瞥了瞥,望到我,忽而停住。

燮轉過頭去繼續與軍吏說話,稍傾,軍吏頷首行禮,復又往城上去了,燮卻順著階梯走下來。

視線相對,我看著他踱過來,卻不好離開了,想了想,也邁步迎上前。

周圍都是從人,兩人略略見禮之後,燮看著我,問道:「何事?」

「公女欲尋梓伯。」未等我開口,旁邊的侍從已經代為答道。

燮看他一眼,面色平靜無改。

我的嘴唇動了動,卻不知該說什麼,只望著他。

「虎臣方才與我一處,現下或去了西牆。」燮淡淡地說。

「如此。」我頷首。

「公女不便在城牆四處行走,你去將虎臣請來。」燮又道,這話卻是對侍從說的。

侍從愣住,朝我看來。

我訝然看向燮,他目光透亮,瞳中卻幽深得清冷。相視片刻,我轉向侍從,輕聲道:「便如晉侯所言。」

侍從猶豫了一會,應諾,往城牆上走去。

旁人都隔在幾丈外,原地只剩我和他兩個人。

「為何來此?」他直入話題。

我知道他指的是在犬丘賓館遇到時,他交代我趕快回去的事。稍稍地整理了一下思緒,我望著他,解釋道:「途中出了些事,我也未料竟會……」

「心中不欲,何以至此!」燮忽而沉聲打斷我的話。

話堵在口中,我怔了怔。

他似乎也覺失態,臉上表情變了變,片刻,他深吸口氣,卻仍嚴肅地盯著我:「此地不可久留。」

我頷首:「我明白。」

「你本不該來此。」他的語氣微微加重。

「我知曉。」我垂下眼瞼,輕輕地說:「燮,你所言皆在理,我來此確也是執念所致。只是燮,我既有牽掛,便必無安心可言。」

燮沉沉地注視著我不語。

不遠處一陣腳步聲起,望去,卻是那侍從快步地跑回來了。

再看向燮,他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。

「勿忘方才言語。」他低低地說,看我一眼,徑自朝前走去。

「公女,」侍從走到我面前,道:「邑君正在西牆上。」他停了停,面露難色:「只是他正與眾人說話,小人未敢上前稟報。」

我把目光從燮離去的方向收回來,微微頷首:「我自己去便是。」說著,往城牆上走去。

待我到了西牆,只見這裡的人並不像我想像中的多,也許是已經都散了,只有些巡邏的士卒。往前面望去,城頭上,一抹頎長的身影靜立在雉堞前,朝前遠望,似乎在凝神思考著什麼。

我站立片刻,向他走過去。

快要靠近的時候,或許察覺到了動靜,姬輿回過頭來。

視線相觸,我微微一笑,緩步上前。

「在做甚?」我問。

姬輿看著我,面容稍稍緩下,卻微微蹙起眉頭:「如何來了此處?」

看到我,他的神色明顯緩下,走過來,問:我笑笑,指指遠處一片青黛的山嶺:「你說要與我看岐山。」

姬輿一怔。

我沒再言語,含笑地在他身旁停住腳步,也扶著雉堞向城下望去。

太陽在天空中盡情地釋放者熱力,燦燦的,天地間的薄暮漸漸消散,周原的大地和山巒披著濃重的秋色,像畫卷一般在眼前鋪展開去。

我往手中呵了口白氣,輕輕搓了搓,望著這昨夜不曾看到的景色。

商時,周人的先王公劉率領周人建都於豳,數世之後,被後人尊為太王的公亶父又將都城遷於岐陽,便是現在的歧周,這片土地也就成為了眾人口中的「周原」。

極目遠望,大片大片的農田佔據了原野。周道上空蕩蕩的,沒有行人往來,說不出的安靜,卻似在預示著什麼。

手上突然被一雙溫暖的大手裹住,身體被納入了姬輿寬闊的胸膛中。我唇角揚起,沒有回頭,任由他將雙臂環著我。

「姮,」過了好一會,只聽他低聲對我說:「你今日便隨舟人返程。」

雖有準備,心還是覺得忽而一空。

他抬手緩緩捋過我的頭髮:「你從人還在豐,現下全無音訊,必在四處尋你。」

我深深吸了口氣,片刻,頷首:「好。」

姬輿靜立不語。

「戰事臨近了?」稍傾,我問。

「然。」他答道。

「輿,」我望向天邊,輕輕地:「你說獫狁可果真會來?」

「嗯?」姬輿似乎一怔,道:「天子遣我等來時,本只為防其萬一,獫狁狡詐多疑,我等也不知其至否。如今既有了那楚束之事,此戰便定然無可避免。」

我想了想,他的意思,如果獫狁不來,周王等人的一番部署也就泡湯了。「楚人倒幫了大忙?」我問。

「然。」姬輿道。

我不語。突然想起熊勇,楚國通獫狁的事若被周王知曉,會不會兵戈相見。心中不由得一寒,自己的告密安知不會引起另一場戰爭……

「輿,」我猶豫了一下,回頭道:「楚人之事,輿勿稟天子可好?」

姬輿一愣。

見他神色變化,我忙補充:「輿,楚太子待我甚善,此次也多虧其相救,我……」

「姮為泄其機要愧疚?」姬輿看著我,打斷道。

我不語。

「姮,」姬輿唇角彎起:「楚太子既敢放了你,便不怕你去說。」

我怔住:「為何?」

「楚據南方,向來乃中原大患。」姬輿不緊不慢地道來:「然荊蠻之地,道路阻隔難行,蠻人又深諳山澤,前商數次討伐皆不果,而武王伐商後,又因天下未定,終是以子封楚君。當今天子繼位以來,數次以諸侯試探,雖面上平和,底下卻早已交惡。姮,你便是不將此事告知我,周楚之間也已不善。」

他將目光投向遠處的田野,浮起一絲冷笑:「姮,楚子處事時常拘謹過頭,太子卻正是相反,表面不羈,實則心思俱到。」

我望著他,良久沒有開口。

「……姮,我若制不得束,方才你已殞命。」回想起熊勇臨別前的話和他臉上燦爛的笑容,我不禁苦笑,心裡清楚,熊勇雖愛嘻笑,行事卻絕不單純。這事稍稍放下,我看看原野那頭,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,問他:「天子此番準備,我兄長可有參與?」

姬輿目中閃過一絲驚異,無奈地笑笑,抬手,邊將我耳邊几絲亂髮挽起邊道:「然。豳乃周人故都,距此地及密都不遠,萬一烽火起,豳師可來援。」

「如此。」我說。心中的感覺卻有些微妙,周王將這樣一處要緊的地方交給了無論聲名或資歷都尚淺薄的觪,是單純看中了他的能力?抑或是還另有別的考量……

停了停,我繼續道:「密可也有遣了王師?我記得……」

「旬伯在密。」姬輿說。

「哦。」我看著他,微微頷首。不知為什麼,提到旬伯時,我發現姬輿的表情稍稍斂了起來。心中忽而掠過早晨那侍從稟報的話語,不止這樣,自昨夜見面到現在,我總覺得姬輿不大明朗,即便在笑,眉間也總藏著一抹思慮。

姬輿沒有說話,雙臂將我摟了摟,靜靜將視線投向遠處。

身後的心跳平實有力,我也不再追問,看著他的手掌包著我的手,在我的指間緩緩摩挲。修長的手指上帶著些硬硬的繭皮,只覺掌心暖融融的,手臂上的寒意也消失地無影無蹤。

「姮。」過了好一會,只聽他輕聲喚道。

「嗯?」

姬輿的下巴抵在我的發間,聲音低低地傳入耳畔:「我確想攜你來看岐山,我也許久未曾好好這般觀望過了。」

我愣住,稍傾,側仰起頭望著他,莞爾道:「輿,將來你不征伐了,你我想去何處便去何處,走遍天下,可好?」

姬輿注視著我,瞳中如墨般深黝,笑了笑,卻不言語。

送我返程的車駕從人很快安排好了。

不料,正當出發,卻有人趕來稟報,說舟人丁早晨去了附近鄉邑里載貨,要傍晚才能回來。

聽到消息,姬輿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。

「何時去的?」他皺眉問。

「今晨。」來人道。他瞅瞅姬輿的神情,忙補充:「舟人說虎臣交託之事已辦妥,虎臣也未令其不得離去,他今日先載貨,明日定返來接貴女。」

姬輿不語,面上沉沉的。

我在一旁看著來人,心中卻覺得一陣開懷,不由地彎起唇角。這舟人丁果然是個懂經營的,剛辟了水路便即刻活動開了。

不過,我望望天色,現在已是巳時,過了中午,還是該準備上路的。心中又不禁有些埋怨,舟人丁為什麼不走遠一些,明天再回來也好……

「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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