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第十章 白茅(中)

夜,睡得很累。

起床的時候,丹打著哈欠,一臉抱怨地昨晚我老蹬她,這麼大的床,竟被逼到邊上。我看著她,只覺頭有些沉沉的,也不知昨晚到底做些什麼,夢境紛紛擾擾,似乎曾出現小寧的臉,還有……

垛場上的情景瞬間跳出腦海。

意識忽地完全清醒,我的臉上熱乎乎的,怔了片刻,低頭把衣服穿起。

丹的動作比我快,我還在對付著衣帶的時候,她已經開門出去。腳步聲未消失,卻又見她快步走回來。

「姮,」丹面色微紅:「你夫君在屋外。」

我手上的動作滯住,驚訝地看丹。

「你夫君似在等你,快著衣裳。」丹催促道。

「哦。」我應聲,正要加快速度穿衣,又突然頓住。

「丹,」將指頭擺弄著衣帶,小聲地:「輿若向你問我,便說我尚在熟睡。」

丹愣愣:「為何?」

瞅瞅:「不為何,就這麼說。」

丹疑惑地看,片刻,點頭:「哦。」轉身出去。

室中復又安靜下來,未幾,隱隱聽到屋外有人在交談,其中,一個低沉聲音在耳中尤為突出,凝神細聽,只覺心跳莫名的緊張。沒多久,那話音散去,外面似乎再沒有動靜。

定定地坐在床上。

想起昨夜的自作聰明,心裡又好氣又好笑,窘得想找地洞鑽進去。此時,也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姬輿……

「你夫君離開了。」丹走進來。

「嗯。」應道,片刻,抬眼看:「他去何處?」

丹瞥眼,:「方才他問你可起身,我說未曾,須再等些時候。彼時辰也在,說昨日的黍米還未收完,便同夫君去田裡。」

我點頭,辰叫姬輿幹活一向很不客氣。這麼想著,心裡卻還是鬆口氣,倒是幸好……

用過些粥食之後,丹問要不要跟去洗衣服,我說去。

出去拿起盛衣服的籃子,發現姬輿的衣服也在,堆在我的衣服上面。

「是夫君方才拿來的。」丹在旁道。

「哦。」。這小子倒是自覺……

清晨洗衣服的人不少,伏里的婦們聚在水邊,搗衣聲陣陣,水花飛濺。

和丹找個有大石的地方坐下,把杵和衣服從籃子里拿出來。

姬輿的衣服挺多,衣裳和袴全在裡面,昨觪把我們的行李送來,姬輿估計把跟辰借的身衣服都換下來了。

將衣服泡在水裡,一件件地打。

「姮,」洗會,丹忽然開口道:「你夫君今日穿得可真好看。」

「嗯?」手裡停停,訝然看。

丹的眼睛亮亮的:「可知今晨出去見到他時,我好生一驚,那玄衣赤芾,稱得甚威武!」

「哦。」我淡淡笑了笑。想想,姬輿似乎挺喜歡玄衣,他穿玄衣的樣子我並不陌生,也的確是很好看的。

「說來,」丹繼續道:「夫君也甚高大,辰的衣服著在他身上,竟是小了。須知辰母親給他縫衫時,曾怨了好一陣,用布太多。」說著,笑了起來,頰上泛紅。

我看著她,嘴角牽牽,卻覺得自己笑得勉強……

這時,旁邊幾名婦人議論起什麼來,聲音很大,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去了,人人的表情都嚴肅起來。

「何事?」我問。

丹轉過頭來,皺眉道:「她們說方才卜問,祭社犧牲不足。」

「哦。」。商人對鬼神的執著是出名的,事事問卜,卜象說上祭社犧牲不足,絕對是大事。

我問:「現下當如何?」

丹嘆口氣:「只好往山中獵獲。」停會,說:「辰父親離去那年也是這般,上巳前日,卜曰少犧牲,辰父親便與鄉人往山中。不想,他行獵十幾年的人,竟……」

她的聲音突然收下去,眼睛望著身後,臉上浮起暈色。

愣了愣,順著她的目光望去,心忽地一頓。

星眸熠熠,姬輿正低頭看著我,唇邊微微勾起。

望著他,心裡一點準備也沒有,日頭燦燦,只覺臉上燒灼。

忽然,「嗵」一聲,手上的衣服落到水裡。我一驚,趕緊回頭,卻見衣服已經隨著水流漂起。

未及起身,一個在影子在眼前掠過,姬輿已經踩著石頭把它拾起來。

稍頃,他走到我面前,伸手把衣服遞給我。

陽光刺目,我微眯著眼睛接過,衣服濕淋淋的,水淌在手中,似乎帶著些溫度。正當把它重新放到杵下,身旁一暗,姬輿挨著我坐下來。

我手僵了僵,抬眼望去,目光正正碰在他的衣領上,玄衣紋路清晰可見。

兩人近得幾乎沒有距離,隔著袖子,我的手臂能感覺到陌生的溫熱。

心飛快地蹦了起來,將視線掃了掃四周,丹和婦人們不斷地偷眼看來。

「你這樣近我如何洗衣?」小聲地對姬輿。

「嗯?」姬輿像是一愣,隨即在我耳邊道:「可附近只有這一塊大石。」

他的聲音低低地振響,我的頰上又是一陣發熱。

沒再說話,我低頭繼續洗衣。姬輿也沒開口,一件衣服洗好,他就伸手來拿起,擰乾,放到後面的籃子里。杵搗在衣服上,水面不斷漾開,停頓的間隙又微微靜下,波紋中晃晃地映著兩個並作處的影子。

「姮,」過會,只聽姬輿說:「洗衣之後,去散步可好?」

心「咯噔」一下,昨晚的事又閃過的腦海,只覺熱氣席捲上臉。

「要晾衣服。」小聲說。

「待晾過衣服。」姬輿。

「要採桑。」

「便待採桑之後。」

我喉嚨噎了噎,答道:「要喂蠶。」

姬輿沒再說下去。

「姮,」稍頃,他長長的氣息拂在我耳邊:「不是要散心?」

河風悠悠吹來,頸邊一陣濕涼。

「可里中現下正忙,」抿抿唇角:「受鄉人照顧許久,豈可袖手?」

「哦?」姬輿話音低低的,意味不辨。

「正是。」感覺自己找到個很好的理由,篤定地說。深吸了一口氣,轉頭看著他:「輿這兩日也受里中照顧,農忙割禾也當幫上一幫。」

姬輿的臉近在咫尺,星眸的顏色黝深,似乎能把人的注意力都攝進去。我的臉映在上面,表情認真,卻有些怔怔的。

他注視著,緩緩漾起笑意:「割完了。」

「嗯?」我訝然。

姬輿彎著嘴角,表情悠哉:「田中禾穀,昨日便只剩什之二,今晨人手又多,等不消半個時辰便收完。」

我啞然。

「輿!」忽然,身後傳來辰的聲音。

兩人訝異地轉頭,只見他匆匆地來,邊走邊響亮地對姬輿:「得閑否?大社須幫手!」

姬輿的笑意微微僵住,我的心卻是一松。

辰滿頭大汗地走到我們面前,看看丹,對姬輿:「今日事急,人人都去大社。」

姬輿的神色已恢複常態,略一頷首,過了會,他忽然回過頭來看我,目光躊躇。

我微微笑了笑。

姬輿注視著我,片刻,低首湊到我的近前:「我去去便回。」那目光柔和,氣息溫熱,我頰上一片燒灼。

望著他,點頭:「好。」

剛才有姬輿幫忙,衣服所剩無幾,很快就洗完。

太陽升上當空,把衣服都晾之後,又隨著丹到桑林里採桑。

許是明祭社的緣故,今採桑的人少之又少,田裡也個人也沒有,禾草收完,留下短短的茬和個個的草垛。

發覺丹的目光不停地瞟來,便朝望過去。

丹見我查覺,乾笑笑。

「姮,」手上采著桑,小聲:「你與夫君爭執了吧?」

訝異地看:「爭執?」

丹表情奇怪:「不是?昨夜你回來就坐在床上埋頭不語,看神色蹊蹺,我一直未敢問。而今晨,我同你說你夫君來,你卻不願見他,方才在水邊,你話也無多幾句,不是爭執卻是為何?」

我失笑:「這便看出二人是爭執?」

丹卻越發自信:「姮不必瞞我,我與辰自幼爭吵,這些事還是知曉的。」想了想,笑著說:「姮,你夫君待你甚好,親自來溫言和解,不似辰,總要我去尋他。」

看著丹,沒有說話。片刻,我仰頭,伸手繼續採桑,日光透過翠綠的葉片灑在臉上,似乎一直暖到心裡,我的唇邊不禁噙起微笑。

「丹,」過了會,我說:「辰雖面上隨意,心中卻甚在乎你。」

旁邊的桑枝「嘩」地一聲響,丹手裡拿著幾片斷葉,睜大眼睛看我:「你怎知?他同你說的?」

我眨眨眼:「他未同我說,我也不過是覺得如此。丹,你不見輿每每同你遇到,辰必也趕來?」

丹怔住,似在思索,臉色慢慢變得通紅……

正當我們說話間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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