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第四章 相逢

我怔怔地望著舟首。

舟人撐出長竿,大舟慢慢地靠岸。只見姬輿將雙眼緊緊地盯向人群,像在搜尋什麼,不掩其中急切。

見到大舟,鄉人們似乎很興奮,推推攘攘地圍觀。我正要過去,卻忽然被幾個人一下擋在了面前。

我一驚,推了推,沒推開,忙仰頭踮起腳,姬輿的眼睛卻望向了別處。

「輿!」我大聲地喊,里中的小童在前面脆聲笑鬧著,將我的聲音淹沒。

心中不由地一陣焦躁,我一瞬不移地望著姬輿,急急地往前擠。

鄉人走動,日頭在上方忽明忽暗,沒多久,身前出現一條縫隙。

我用力地探出去,姬輿的視線經過,霎時間,與我正正碰上。

周圍的喧鬧似乎消去,世界定格在相接的目光之中。

日頭燦燦地打在頰上,忽而又被遮去,鄉人推擠,我再次被擋在了後面。

突然,人群一陣驚呼。

未幾,身前的人猛地被一雙手往兩邊推開,陽光豁然炳煥。

姬輿喘著氣出現在我面前,星眸中神采明亮,滿是狂喜,脖頸處,喉結微微滾動。

他的樣子消瘦了許多,眼圈有些發黑,眼睛裡布滿血絲,唇邊的胡茬烏青一片。

我看著他,一時竟獃獃地沒了動作。只覺喉頭澀澀的,心底的情緒突然一齊湧起,辨不出是喜是悲,翻騰著上沖。嘴唇張了張,「輿」字被卡在生疼的嗓子里。

鼻頭忽地一酸,眼前變得模糊一片。

周圍人群又是一陣低呼,我的身體登時騰空而起。

姬輿緊緊地抱著我,臉貼著我的頰上,頸窩處傳來熟悉的溫熱氣息,帶著難以抑制的粗重。

「姮,姮……」他的聲音帶著混濁的沙啞,不住地在我耳邊低喃著。胸口下,那有力的心跳鼓鼓地透來,充滿安定的實感。

淚水奪眶而出,我再也忍不住,哽咽著哭了起來,雙臂用力地環在他的脖子上。

良久,姬輿鬆開臂膀,將我放下來,片刻,又將手扳在我的臂上,緊張地將我上下地細看。

我仍哽咽著,搖頭道:「無……無事……輿……我無事……」

姬輿這才緩下神色。他低頭注視著我,眸中滿是欣喜和釋然,好一會,他伸手拭去我臉上的淚痕,捋去我頰邊濕貼的頭髮。

我望著他,抽著鼻子,嘴角慢慢地噙起笑容。

「姮……」這時,丹的聲音從旁邊傳來。

我望去,她滿面通紅地看著我和姬輿,辰也在,愣愣地站在她身後。

在往四周看看,鄉人們也一直沒有離去,駐足圍觀著,表情既羞赧又好奇。

我的臉上微有些發熱,回頭,姬輿正看著我,目色柔和。

「輿,」我拉起他的手,走到丹和辰的面前,對他說:「他們是救我的人。」

姬輿看向丹和辰,片刻,他放開我,向他們深深一揖:「蒙二位搭救吾婦,輿感激在懷。」

丹似乎吃了一驚,面上的紅暈更深。

辰上前,瞥瞥丹,神色自若地還禮道:「不過舉手之勞,吾……」

「吾子不必客氣!」辰沒說完,丹搶著說道。她紅光滿面,看看姬輿,又看看我,臉上笑吟吟的。

辰朝她瞪大了眼睛。

丹沒管他,紅著臉飛速瞅瞅姬輿,對我甜甜地笑:「姮,你夫君辛苦前來,先帶他去歇息吧。」

我看向姬輿。

他也看著我,長睫下,雙目神采柔和。

「輿,」我輕聲說:「我帶你去用膳可好?」

姬輿略一思索,微笑道:「好。」說完,他轉身,走到大舟前,向留在上面的幾人交代了些話。

那幾人行禮答應。

我見那其中有一個黑壯的中年男子,身上的穿著與旁人不同,衣服要簡陋許多。想了想,朝他們走過去。

姬輿見我來,面上一訝。我走到那男子面前,問他:「吾子可是舟人丁?」

男子一愣,揖道:「小人正是。」

我微笑,向他躬身一禮,道:「姮為吾子所救,此大恩必銘記於心。」

舟人丁面上突然窘迫起來,將腰彎得更低,支吾地說:「貴女……貴女乃河伯送來之人,小人豈敢居功。」

一隻手臂伸過來將我拉起,姬輿看著面前幾人,說:「時辰不早,爾等速去速歸。」

舟人丁和幾名從人應諾,紛紛轉身登上大舟。

我見狀訝然,問姬輿:「他們要往何處?」

姬輿看看我,說:「彀父等人還在四處尋你,當告知一聲。」

我的心中一喜,忙問他:「我兄長在何處?」

姬輿抬手,輕輕地拾起我鬢邊几絲亂髮,繞到耳後,說:「你落水後,彀父一直從虢國一帶往下游搜尋。」

是這樣,我緩緩地點點頭。觪估計得不錯,當時若非舟人丁將我救起,我怕也是要被河水帶往下游的。

我望向大舟,或許觪來了,白叟那邊會有轉機也說不定。

心中不由地一片光明。我想了想,又問:「『彀父等人』?輿,除了我兄長,還有誰?」

發上的手動作頓了頓,姬輿面色無波地轉頭,望向正準備啟程的大舟。

「晉侯。」好一會,只聽他淡淡地說。

我怔住。

姬輿沒再說什麼,牽起我的手向丹和辰走去。

「吾子這邊來。」丹滿面春風,轉身引路。辰面無表情地看她,又瞟了姬輿一眼,不吭聲地也往回走。

姬輿仍拉著我,跟在他們後面。身後傳來小童們的歡叫,我望去,只見大舟慢慢地離開了岸邊。

心裡仍在想著他剛才的話。姬輿說出燮的那刻,我的心一突,不是不震動的。燮對我而言,至今意義非比尋常,我仍會時常地想起他和我們之間的事,只是,我已經不像過去那些樣只覺得傷感和滄桑。或許是因為在濱邑送別時那番開誠布公的談話,我們之間形成了某種默契的諒解,如今再聽到燮,聽到他為我做的事,心中雖然還會有些淡淡的傷感和糾結,更多的卻是感激……

旁邊的鄉人相繼地散去,不少女子頻頻地回眸,目光閃閃。

我看向姬輿,他正望著前方,近午的日光下,側臉的輪廓深刻而俊美。手上,他穩穩地握著,指間帶著些許粗糙,卻溫暖依舊。

似乎覺察到了我的視線,姬輿轉過頭來。

我微微地笑了笑,問他:「輿怎知我在伏里?」

姬輿看看我,沒有說話,卻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,遞給我。

我接過一看,竟是落水後丟失的玉韘!

「我在成周聽聞你落水之時,已過了一日,得信後當即趕往河邊。」姬輿開口道:「與眾人沿河尋找,從虢國一直搜到了庸,卻許久未果。正著急,身邊侍從同我說,他在市中見到有人兜售玉韘,與我自幼所佩那件極其相似。我隨他去看,果然是此物,追問打探之下,終是尋到了舟人丁。」

我瞭然。雖然知道找到這裡相當不容易,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一番機緣和曲折。

這時,姬輿停下了腳步。他從我手中拿過玉韘,打開上面的絛繩,看向我,將它掛在我的脖子上。

我低頭看著垂在胸前的玉韘,它圓潤如故,在灼灼的太陽下,散發著青碧的光澤。

「姮,」姬輿的雙手留在我的肩上,停頓片刻,說:「此次戴上,日後便不再取下了可好?」

太陽越發大了,曬得我不敢抬眼看。

我點點頭:「好,不會再取下了。」

姬輿沒有動,額上,他的呼吸很近,只覺熱熱的,分不清是陽光還是他的氣息。

「姮!」丹和辰已經走了老遠,她正朝我們招手。

姬輿將手放下,牽著我,繼續大步往前走去。

到了辰的家,辰的母親見到姬輿,愣了愣。聽丹說姬輿是客人,想吃點東西,辰的母親似乎很高興,立刻到灶室端出粥食,盛給姬輿。

樹蔭下,姬輿一個人吃著,對面坐著我,還有丹和辰的母親坐在兩旁邊看。

辰仍舊一言不發,瞅了眾人一會,自顧地去垛旁劈柴。石斧斫著木柴,舂在大石上,悶悶地響。

半罐菜粥很快被姬輿吃光了。丹熱情地問他要不要喝水,又和辰的母親嘀咕了一會,辰的母親進到屋裡,沒多久,拿了半盂的黍米出來淘。

姬輿起身,跟丹說他吃飽了,兩人這才作罷。

我看姬輿一臉風塵僕僕,身上的衣服也有些髒了,想想,再有船來時,定是三四天以後的事,便問他:「輿,可要洗浴?」

姬輿點頭:「好。」

我笑笑。

思索一下,雖時值夏日,姬輿卻奔波勞碌了許久,還是洗溫妥當。

打定主意,我走進灶室里,卻發現燒水的是一個大陶瓮,要從井邊擔水來。望望外面的兩個男子,姬輿累了許多天,體力有限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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