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卷 第九章 摯任

韘——射,射箭時置於拇指上類似扳指的勾弦器(個人覺得韘比扳指有美感……)

話音散去,只余林間歸鳥聲聲的鳴啼和自己撲撲的心跳。

姬輿一瞬不眨地凝視著我,沒有說話,黝黝的目中卻煥然明亮。兩人離得很近,我看到他的長睫在金黃的暉光中微顫,深深的紅霞頃刻間染滿全臉。

片刻,只見他垂目看向手中的絹帕,動作利落地接過,納入懷中,道:「如公女所願,輿今日收下此帕,只是,」他抬眼看著我,目光炯炯:「公女既已將它送我,便此生此世都是我的,無論何人皆不能拿走!」

星眸中浮動著璀璨的光華,卻又似深沉無底,將夕陽的燦燦餘暉也攏了去。我望著他,竟有些失神。

突然,眼前姬輿的身形一展,我不及出聲便跌入他的懷中。

腦中的思想頓時停滯,口鼻間剎那被溫熱的男子氣息所填滿。

姬輿緊緊地抱著我,雙臂堅實,我絲毫動彈不得。心登時蹦得飛快,胸口外,一個陌生的心跳同樣熱烈,聲音卻雄渾得多,頓挫有力,與我交相應和。額頭貼在他的頸間,只覺那肌膚滾燙炙人;他的呼吸在耳邊起伏,粗重而急促。

「……無論何人皆不能拿走!」腦海中,他剛才的話語仍有餘響,盤桓不止。

「叮!」

忽然,階上傳來清脆的玉器撞擊之聲。

我一驚,掙開姬輿的懷抱。

兩人分開,仍然微喘著,四目相對,灼灼如電。周圍熏熱陣陣,臉上血液脹起,火辣辣的如燒著了一般。

我生生地移開視線,朝階上看去,卻見系著鳳形佩的絛繩從腰上鬆開了,跌落到了石階上。

心突了一下,忙俯身將它拾起拭凈,仔細檢查。反覆地看,鳳形佩沒有一絲裂紋,依舊完好如初。我鬆了一口氣,放下心來。

「此佩可是鬼方之物?」姬輿的聲音冷不丁在耳邊響起。

我看向他,點頭,道:「然也,虎臣識得?」

姬輿雙眸無波,淡淡地說:「輿見慣了晉侯隨身的龍形佩,自然識得。」

摩挲的手指微微一滯,我回頭看著鳳形佩,沒有抬眼,道:「此佩乃姮君父所贈,據說可趨吉辟惡,母親曾叮囑不得離身。」

姬輿那邊沉默片刻,隨後,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。我望去,只見他正將腰上一條系佩的絲絛拆開,又在腕上解下玉韘,把絲絛從中串起,兩端打上結。

接著,他看向我,將玉韘掛在我的脖子上。

我訝然。

姬輿注視著我,溫聲道:「此韘乃輿自幼所佩,多次攜它征戰,歷經干戈無數,最是辟惡。公女也將它戴著,勿要離身。」

他的臉上充滿了期待,目光卻執著得不容抗拒。

我遲疑片刻,點了點頭。

姬輿面色舒緩下來,手卻仍然留在我脖子邊的絲絛上,沒有放開,手指在絲絛緩緩滑動。熏風拂來,絲絲的熱氣在我頰邊縈繞。

「姮……」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,低沉而柔和:「你我今後不再稱公女虎臣,以名相喚可好?」

我抬眼,正對上那雙光采瀲瀲的幽瞳,此刻,自己的模樣深映其中,過了一會,慢慢放大……心中突然升起一絲慌亂,我逃避地偏過頭去,道:「便如虎臣所願。」

那手依舊沒有放開。

「虎臣?」姬輿低低地重複。

「輿。」我忙補充道。

他的手終於鬆開,驀地,我心中一塊大石也安然落地。

透一口氣,我定了定心,回頭望去。斜照下,姬輿的臉如晚霞般通紅,卻洋溢著笑容,如暉光般燦然。星眸中熱切仍存,深深地凝視著我。

「嗯……該回去了。」我不大自然,看向一旁的樹林,有點囁嚅地說。

「回去?」姬輿微訝,望了望夕陽,道:「雖申時已過,但今日會射,必日暮後方得用膳,何須如此著急?」

我說:「太后正在醴宮歇息,或許即將醒來。」

姬輿看著我,沒有再說什麼。

我瞥瞥他,當他默許,面帶淡笑地說:「姮告辭。」施下一禮,便要離去。

「姮,」姬輿叫住我,似思索了片刻,開口道:「明日午後,再到這苑中來可好?」

心咯噔了一下,我面露難色:「太后……」

「太后處我自有辦法。」姬輿很快地接道。

我啞然,片刻,微微頷首,輕聲道:「好。」

姬輿再度微笑,目光熠熠。

我瞅了他一眼,轉身沿著原路返回。過了一段,不禁回頭望去,卻見姬輿仍站在那裡,定定地看著這邊。沒多久,小道拐了個彎,那身影消失在樹叢之後。

走在路上,我身心俱是一陣放鬆。

剛才的一幕幕在腦中回放,我將手背觸在頰上,仍是熱熱地發燙。想起之前,自己準備好了回答,何等的鎮定,不料,竟還是被姬輿惹得面紅耳熱,險些亂了方寸。那離開時的樣子,一定狼狽得很……

我不禁迷惑,自己對姬輿到底感覺如何?喜歡他嗎?也許,至少不討厭,其中還摻著感激和歉然。自己方才的舉止的確有些慌亂,可在那樣的人面前,誰又能做到巋然不動?

而姬輿到底又是個怎樣的人?高不可攀嗎?偏偏有時又平易近人;冷靜內斂嗎?偏偏又是告白又是搶婚,表現得熱情不羈;忠直單純嗎?偏偏有時又覺得他的心思深沉精細……我苦笑,對於這個未來的夫君,自己好像不怎麼了解,想起明天還要和他見面,心裡竟隱隱的有些怯場。

胸前,姬輿的玉韘靜靜的墜在絲絛上,通體碧綠光潤,夔紋栩栩如生,勾弦處已經快磨透了。

我深吸一口氣,努力地為自己壯膽。有什麼好怕的?反正已經是這樣了,說不定還真的要過一輩子……

回到醴宮的堂上,王姒仍在室中沒有起身,摯任卻來了。

「夫人。」我行禮。

「公女請起。」摯任和氣地說。

她看看我,笑道:「公女等許久了吧?我算著時辰到此,竟也未見著太后。」

我微笑:「太后剛剛睡下,姮也不過在宮外走走。」

摯任點了點頭,看了看宮外,又轉向我,笑意盈盈:「孟夏暮色乃醴宮一景,我許久不曾來,公女可願陪老婦同往觀之?」

我看看四周冷清的殿堂,應承道:「諾。」

摯任微笑,和我一道往廊下走去。

醴宮的廡廊在林苑中延伸,水池花樹,初夏景緻別有一番意趣。摯任緩緩地走在前面,望著廊外,似乎在專心賞景。

不久,她回過頭來,微微笑了笑,道:「公女來王畿月余,國中可有來書?」

我答道:「來過一回。」

「哦?」摯任莞爾,又問:「不知公女母親身體可安好?」

我說:「信中說母親身體無大礙。」

摯任頷首:「如此便好。她勞累多年,也比不得年輕時了。」

語氣中像是有意提起什麼。年輕時?我好奇地看著摯任,她年輕時認得母親嗎?

摯任面含淺笑地看看我,仍然往前,邊走邊說:「公女不必驚訝。我幼時,康叔曾與吾君父同朝共事,相交甚密,我與公女母親從小相識。」

我瞭然。母親也曾和我提過,康叔在朝中一向擔任有職務,她出嫁前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鎬京的家宅中度過的。摯任看上去也就四十多歲的樣子,和母親年紀相仿,兩人成為閨中之友也沒什麼奇怪。

摯任輕笑出聲,略帶感慨道:「一晃過去了幾十年,如今,我二人子女結親,她最幼的女兒也已到了及笄之年。」說著,她停下腳步,轉身看著我,雙目微光閃爍:「我聞今日教場上多有意外,公女得虎臣為良人,可謂幸矣。」

心微微一頓,摯任不愧是在王宮中生活多年的人,雖然並未在場,該知道的卻是一點不落。我垂眸笑笑,沒有出聲,等著她說下去。

「只可惜,」摯任道:「終是未遂汝母心意。」

話音不大,傳到耳朵里卻覺得刺響。我猛地抬起眼,摯任注視著我,仍是一臉笑意。陣風吹過,苑中樹木沙沙作響。

我看著她:「夫人此話何解?」

廊下,一叢月季開得正盛,芬芳四溢。摯任勾勾唇角,沒有答話,彎腰折下一朵月季,慢慢剝去小刺。

過了會,她看向我,花枝在指間輕轉:「公女可記得兩年前與太后初見?彼時,太后自成周歸來,興緻甚好,同我說起公女,稱讚不已。」她似笑非笑:「公女可知為何?」

我平靜地說:「但請夫人指點。」

摯任悠然看著手中的花:「天子素喜美人,即位以來,各地貢女不拒,後宮中除王后眾媵,眾女不下二十,姒姓之人也有好些。」

我暗暗吃了一驚,周王的妃子中竟有王姒的人嗎?

摯任繼續道:「然,天子與先王甚似,恩澤均分,平日也從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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