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曦推己及人，覺得有這樣一個小年夜，瞿北辰大概會心情低落個幾天。
瞿北辰奶奶送的玉鐲，她覺得不太心安理得，回到家裡就脫下，收了起來。
但她發現，瞿北辰好像並沒有什麼低落的樣子。
第二天早上，她起床，瞿北辰照例已經在廚房做早餐。
看到她進來，他笑笑，吻了她一下，「早安。」
夏曦仔細研究了一下他的神色和情緒，與往常相比，沒什麼異樣。
「怎麼了？」瞿北辰瞥她一眼。
「沒什麼。」夏曦笑笑，決定不再提昨晚，找著話題，「今晚我爸媽七點到，你和我去機場接么？」
「當然去啊。」瞿北辰一邊把雞蛋打到鍋里，一邊道，「不過六點從S交出發，可能沒法及時趕到，你能不能早點？」
夏曦對S市的交通沒有概念，問，「早多少？」
瞿北辰想了想：「五點半行么？咱們得防著堵車。」
夏曦一口答應：「聽你的。」說罷，親親他的臉。
明天就是正式演出，一整天的排練，都是時方畢親自上場，時間過得比往常艱難，全團鳥獸妖邪莫敢造次。
夏曦偷偷地把手機擺在椅子邊上，沒到自己的時候就給瞿北辰發信息。
夏曦：在幹嘛？
沒多久，瞿北辰回過來：寫論文。
瞿北辰：你不是在排練么？
夏曦：在摳別的聲部，現在沒我的事。
瞿北辰：指揮發現了也不會管你？
夏曦：他沒看這邊。
瞿北辰發了個笑臉過來。
夏曦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，到了中午，又打了個電話。
瞿北辰插科打諢，貧嘴一如既往。
夏曦漸漸放下心來。他跟瞿其昌之間的事屬於陳年老賬，大概吵一次架對於他來說真的不算什麼。
夏曦的父母晚上就到，瞿北辰預計將來兩三天，他都沒什麼空閑。所以回到公寓里，他收拾好房間之後，就一直在弄論文。
夏曦似乎很不放心他，老發信息來騷擾，瞿北辰無奈，只好告訴她再這樣下去，他會因為交不出初稿而被Ahmed踢出項目組。夏曦這才消停，發了個么么噠的表情，不再發過來。
瞿北辰在電腦上敲了一大段，刪了寫寫了刪，終於把論文大致整理出了個樣子。
他喝口咖啡，正打算再寫，門鈴忽而響起。
瞿北辰訝然，看看時間，夏曦不太可能這個時候回來。他站起身，通過貓眼往外瞅了瞅，看清人的時候，愣住。
是陳舒之。
「北辰，」大概是沒聽到回應，她又敲了敲，「你在么？」
瞿北辰沉默片刻，最終還是把門打開。
陳舒之站在那裡，看著他，似乎鬆一口氣。
「北辰。」她的聲音溫柔依舊，「可以進去么？」
瞿北辰沒有動：「您有什麼事？」
「我想和你談談。」陳舒之道，似乎怕他拒絕，補充道，「不會佔用你的時間，就十分鐘。」
瞿北辰：「談什麼？」
「談一些你爸不會跟你談的事。」陳舒之看著他，目光深深，「北辰，僵持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，我想你是明白的。」
瞿北辰沒說話，少頃，把身體讓開。
陳舒之露出微笑，跟著他走進去。
瞿北辰知道陳舒之也愛喝咖啡，倒了一杯，放在她面前。
陳舒之道謝一聲，喝一口，露出讚許的神色。
「這間房子不錯，」她四下里看了看，道，「難怪你奶奶總念著要回來。」
瞿北辰沒有接話，在她對面坐下來，「您想說什麼，還是先說了吧。」
陳舒之也不多廢話，看著他，「你一定是覺得，當年是因為我，你爸爸和媽媽才離婚的。」
瞿北辰淡淡道：「我沒這麼想。」
「但你肯定覺得這跟我有關係，你一直不願意見我。」陳舒之道。
瞿北辰沒說話。
「不是那樣的北辰，我回來，並不是為了拆散他們。」陳舒之說著，慘然一笑，「而且你不明白，原本應該和你爸在一起的，是我啊。」
瞿北辰看著她，目光定了定。
陳舒之抿一口咖啡，似在回憶，緩緩道，「那年，我上大一，你媽媽讀大三。你知道，她在雕塑方面很有天賦，也就是在那年，她年紀輕輕拿了大獎，全家人都很為她驕傲，你外公還決定出錢給她辦個人作品展。那陣子，我們全家都因為這事忙忙碌碌的。你媽媽不喜歡那些規規矩矩的展館，有一天，她跟我說，她看中了一個舊廠房，但她要準備作品抽不出空，問我有沒有空去幫她去談談租借的事。我不像你媽媽和舅舅那樣，跟隨家裡學了藝術，我讀的是是金融，當年挺時髦。你媽媽把這事交給我，也算跟我的專業有關係，我其實挺願意，到處打聽，最後找到了主人，也就是你爸爸。」
瞿北辰沒答話。
「你爸爸……」陳舒之自顧地說下去，停頓了一下，臉上的神色變得溫柔，「那時候真的很迷人，帥氣，聰明，成熟，在我們那個年紀很難得一見。我從認識他第一天就喜歡他，我們談合作，談租金，花了兩三天，把事情談了下來。然後，你媽媽跟他見面，簽了合同。」
「北辰，小姨的性格你了解的，雖然死心眼，但從來不是一個外向的人。我喜歡你爸爸這件事，只對你媽媽說過。她那時聽了，只很不以為然地笑笑，說你怎麼會喜歡一個大學都沒讀完的人。」陳舒之嘆口氣，「你媽媽很漂亮，從小到大，追她的人從來沒少過。她也很驕傲，圍繞在她身邊的人都是很優秀的，我相信她覺得你爸爸不怎麼樣是真心的。展覽結束以後，我知道以後再也不會有借口聯繫你爸爸，終於鼓起勇氣跟他表白。但你爸爸拒絕了我，他說，他已經和你媽媽在一起了。」
「我聽著他說這話，又驚訝又憤怒，簡直感到世界都變了。」陳舒之自嘲一笑，低低道，「我回家質問你媽媽為什麼這麼做，她仍然是那副不以為然的樣子，說她和你爸爸互相喜歡，感情不能勉強。也就是那時候起，我和你媽媽變得不再要好。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，你媽媽畢業之後，就跟你爸爸結了婚。他們辦婚禮的時候，我沒有去，後來我大學畢業，就直接申請了國外的研究生，出國去了。」
「我在國外讀書工作，也交過好幾任男朋友，但每次臨到討論結婚的事，都無疾而終。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還是忘不了你爸爸。你爸爸媽媽後來關係不好的事，我是從家裡知道的，但我一直沒有回來。我雖然耿耿於懷，但不會做那樣的事。直到有一次，我所在的公司剛好要跟一家華資公司談合作，我是公司代表，而對方正好是你爸爸。那次合作十分成功，沒多久，你爸爸告訴我，他的公司正需要人手，問我願不願意回去幫忙。」
「那陣子，你外婆的身體不太好，也一直動員我回去。我思考再三，還是接受了你爸爸的邀請。」她看著瞿北辰，「我和你爸爸，並不是你和許多人以為的那樣。我們在公司里一直保持著距離，只有工作上的關係。直到你媽媽去世以後，你爸爸精神很消沉，你又不願意回家，我才慢慢開始照顧他。你爸爸大概也跟你說過，我們不打算結婚。北辰，小姨不想讓你再回憶那些痛苦的東西，但這就是事實。我無數次想給你發信息或者寫郵件，把這些事都告訴你，但我還是忍住了。因為我覺得，一定要當面跟你說你才會相信我。」
瞿北辰聽她說完，神色不為所動，「您好像在把矛盾歸咎給我媽媽。」
「我沒有那個意思。」陳舒之道，「但你如果覺得，你媽媽在這整件事上沒有任何責任，那也是不公平的。你知道你媽媽的性格，張揚，任性，有興趣了想怎麼來就怎麼來。她跟你爸爸其實並不適合，在發現彼此的差距之後，她想的並不是磨合，而是要求你爸爸遵從她。」
她說著，無奈一笑，「當然，你爸爸也一樣，這是他們互相吸引的一點，也是他們最矛盾的一點。就像你媽媽當年搶先得到了你爸爸一樣，她察覺到了跟你爸爸的感情空虛，就往別處去找彌補。」
瞿北辰眉頭皺起。
「您什麼意思？」他說。
「你不明白？」陳舒之注視著他，「那你知道Billy么？」
瞿北辰聽著，目光定住。
下午的排練內容不多，夏曦上場的曲目也少，她瞅准機會，跟主管請假早退，順利獲批。
五點半，瞿北辰準時開車來到，夏曦上車，一路往機場而去。
「你今天一天都在寫論文？」路上，夏曦問瞿北辰。
「也幹了些別的。」瞿北辰道。
「幹了什麼？」
「空巢主夫該乾的事唄，收拾收拾衣服，做做飯。」
夏曦笑起來：「你還做了飯？」
「那當然 ，不然你爸媽等會兒吃什麼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