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第五十八章 抱歉,我不拍吻戲

那時候,晴雯沒有告訴過延生,她只會將他的自畫像送給他一個人。

後來,他們相熟。

「你又在抽煙。」

她聞到了,延生蹲在田埂上抽了很久很久的煙。

「要你管。」

延生易怒,最是嘴巴不饒人。

她推著輪椅,去搶他的煙,剛碰到他的手臂,便聽見他痛呼了一聲。

「怎麼了?」她突然不知所措,「你受傷了嗎?傷在哪裡了?給我看看。」

延生推開她的手,脫口而出:「給你看?你看得見嗎?」

她低頭,緩緩垂下了手。

恍然發覺他氣頭上的話太過傷人,延生有些局促了,蹲在她的輪椅前:「對、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
她搖頭,說沒關係,毫無焦點的瞳孔卻顯得有些荒涼:「要是我看得見多好。」

她說:「那樣我就能知道你哪裡疼了。」她慌張地伸手,卻不敢碰到延生,「是不是很疼?傷得很重嗎?我們去醫院好不好?」

在她之前,從來沒有人問過延生會不會疼,從來沒有,包括他的母親。

他母親在他兩歲的時候就拋棄了他,嫁給了一個嗜酒又愛賭的男人。他也恨他的母親,只是卻總是犯賤地一次次路過她家門外,聽裡面的聲響。

他知道,那個男人喝醉了便會打他的母親,就像今天黃昏時,男人用皮帶狠狠地抽打。

他抱著她母親,用背擋住她:「你為什麼不躲?你想被他打死嗎?」

她母親推開他:「打死了也好,嫁了個殺人犯的丈夫,生了個強/奸犯的兒子,和死人有什麼區別。」

「你滾,不要讓我看到你,我的一輩子都是讓你毀了的,只要多看你一眼,我就恨不得掐死你,滾啊!」

「如果你還顧念一點生養之情,就當我從來沒有生過你。」

「滾!」

她的母親恨他,因為他是母親被前科犯姦汙生下來的私生子,母親的丈夫殺死那個前科犯,在判殺人罪之後就自殺死在了牢里。

他的母親,恨不得殺死他呢。

延生蹲在晴雯的輪椅前:「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?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,為什麼你沒有?」

她看不見,伸出手,摸索著落在了他臉上:「因為你是延生。」

大概延生已經不記得了,那年他也才八歲,在桔梗田裡守了整整一夜,直到孤兒院的修女將襁褓中的她抱走時他才離開,她的修女媽媽臨死的時候抱著她說,晴雯,誰都可以唾棄他,只是你不能。

她摩挲著他的臉,指腹下有些粗糙,她湊過去,將唇落在他唇上。

「OK!」

導演大喊了一聲,拍攝暫停,只是氣氛還是有些冷凝,圍觀群眾一時出不了戲,倒是主演,走出鏡頭,一點後勁都沒有。

入戲快,齣戲也快,阮江西果然讓人大跌眼鏡,就是有一點美中不足。導演有點底氣不足:「江西啊,那個,那個吻戲能不能再來一條?」這年頭,哪個藝人拍吻戲還用借位啊。

「吻戲?嗷嗚,吻戲!」

「嗷嗚嗷嗚!」

在那激動地嗷嗷叫的,是秦影帝家的倆寶,秦影帝頭疼地把那倆寶拉到一邊教育去了。

阮江西略顯歉意:「抱歉,我不拍吻戲。」表情十分認真,「需要我聯繫替身嗎?」

鄭導完全愣住:「額……」轉念一想,宋大少還在休息室坐著呢,立馬搖頭,「還是不用了,很完美,完美!」用替身比借位更不靠譜好嗎?

阮江西頷首,轉身便去了休息室,等人走遠了,鄭導實在忍不住嘀咕:「這年頭,拍床戲都不用替身了,拍個吻戲,不至於吧。」

阮江西的經紀人湊過去:「至於,當然至於!」

反正鄭導怎麼看,這借位的吻戲都不夠逼真。

「那是我們家江西的規矩,江西家裡家教嚴,宋少管得緊,導演,你多多包涵啊。」陸大經紀人眯了眯眼,「更何況,宋少還在呢。」

鄭導不吭聲了,他就是有那賊心讓阮江西拍吻戲,也沒那賊膽啊。

阮江西回休息室的時候,宋辭正捧著平板在看定北侯,見她過來,立馬扔了平板過去抱她。

她問:「會無聊嗎?」笑了笑,指著屏幕,「你都看了這麼多遍。」

「不會。」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肩窩,宋辭說,「我不喜歡這個男人,太討厭了。」

他說的是池修遠,這個角色,宋辭似乎格外得不喜歡,每次看定北侯,他都要鄙夷嘲諷一番。

「為什麼?」

宋辭有點惱:「他欺負你。」

阮江西哭笑不得:「只是演戲,都是假的。」

「假的也不行。」大概因為沒了別的記憶,宋辭十分地執拗,「連女人都保護不了的窩囊廢!」

阮江西耐著性子:「江山美人,他只是野心太大。」

「野心如果夠大,江山美人應該都要,就知道靠女人,那是吃軟飯。」宋辭認真叮囑他家江西,「以後不要和這種窩囊廢一起拍戲了。」

飾演『窩囊廢』的唐易莫名其妙躺槍了。

阮江西忍俊不禁:「上次,你也這麼說過。」

宋辭不說話,親吻她的眼睛,她說的上次,他並不記得……

又開始玩親親了,宋辭好像越來越膩歪阮江西了!非禮勿視,陸千羊退出休息室,順帶關上門。

陸千羊回頭笑眯眯的:「秦特助啊。」

秦江撐撐眼鏡:「說。」

「你家宋大人好像不太對勁啊,以前不是很快就恢複常態嗎?這次怎麼了?怎麼還這麼黏人的像……像個要糖吃的孩子,這都大半天了,宋少怎麼還沒進入狀態,就好像,」認真想了一下措辭,陸千羊詞窮了,「好像……」

「自主意識在弱化,醫學上是這麼解釋的。」

秦江這解釋,很專業,很驚悚,陸千羊瞪圓了眼:「你的意思是宋辭以後有可能恢複不過來?」越想越不放心,「什麼意識本能我統統不懂,你就說宋辭會不會哪天連我家江西也忘了?」

秦江摸摸下巴:「誰知道,精神學上,做不出解釋。」

陸千羊一個白眼扔過去:「你丫的少裝深沉,你說,我家江西要怎麼辦?」

「放心,我敢保證宋少就算智商和記憶力都為零,也影響不了他對阮江西的忠心。」

智商和記憶力為零?

「這是什麼鬼保證!」陸千羊抓狂。

吵吵嚷嚷聲遠了,片刻,一個身影貓手貓腳,東張西望一番,然後潛入走廊,奔著阮江西的休息室就摸過去。

走近了發現,喲,居然有人在拐角。

白清淺立刻嚴陣以待:「你鬼鬼祟祟在這裡幹什麼?偷聽機密嗎?」滴溜溜的眸子打量對方,「說,你是不是想偷窺我偶像?」

對方很淡定:「要拍下一幕了,導演讓我來叫江西前輩。」

這女的,白清淺認得,是演延生繼妹的配角,叫程錚。這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:「打擾我女神和宋辭大人親熱,罪不可赦,你讓開,我要為我女神站崗!」

說完,她把程錚推開,把自己的耳朵貼到門上,聽起了牆角。

這時候——

「白清淺,你給我滾過來!」

糟糕,又被抓包了,她懷疑她家路路上輩子是狗,總能追著來。

下午還有一場戲,在黃昏時分。

延生說在日落前會來找她,她等了他許久,他沒有來。後來聽路過桔梗地的攤販說,延生捅人了,他們還說,延生是為了搶小賣部,所以捅了小賣部的老闆兩刀。

「你們胡說!」

她對著那些攤販大喊,不理他們的咒罵,連她心愛的畫板都沒有拿,推著輪椅去了攤販們說的那條巷子。

「是他!」

「就是那個殺人犯的兒子。」

「就是他搶了老王家的小賣部,還捅了人,聽說人都快死了。」

「一定是他乾的!他的親生父親還是個強/奸犯,一家都不是好東西!」

「……」

她看不到,看不到那些辱罵之人,看不到他們嫌惡的嘴臉,也看不到她的延生在不在那裡。

緊緊地抓著輪椅的邊緣,晴雯大喊:「不是他!不准你們說他!」她紅著眼睛,空洞的瞳孔卻一片明亮,「你們沒有親眼所見就不要亂說,延生他不會傷人的,他不會!」

沒有誰會相信一個盲女的咆哮,他們只會盡情地嘲笑。

「我們沒有親眼所見,難道你見了?」

「瞎子當然會睜眼說瞎話了。」

「一個眼盲腳殘的孤女,一個強/奸犯的兒子,真是天生一對。」

晴雯抓著輪椅的邊緣,指尖泛白,耳邊,路人的辱罵聲不止不休,突然,她聽見了,是延生的聲音,喊著她的名字。

她聽力很好,不會聽錯的,是延生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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