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

「爺爺,我想來想去,這法子不行。」

「狗東西,爺爺為了你老臉都丟出去了,這時候和我說不行?你十二歲偷車往牆上開,硬生生另外開了個衚衕口的勇氣去哪兒了?」

「爺爺,真不行。瞞不了多久,知道我們合夥騙她,更要命!」

「放一萬個心。爺爺和你奶奶鬥爭了幾十年,哪一次不是靠這一招贏回來的?小婉和你奶奶一個脾氣,都是嘴硬心軟的人。剛才我一說你肝壞了,手上的調羹都掉地上了,臉刷一下全白。這一招沒用,沒哪招能用。」

「那不一樣。奶奶那會已經和你結了婚了,姑姑大伯都有了,知道你裝病也沒辦法。小婉不一樣,給她知道我們騙她,她轉身就走了怎麼辦?以後我說什麼她會信?」

「她知道前你趕緊的把證扯了不就完了?我怎麼……你快點收拾收拾,估計她快到了。記得把我帶來的抗癌藥瓶放床頭,那玩意記得當她面吃,吃多少沒問題,全是維生素。我在朱雀巷溜達,晚上住你奶奶家老房子。你別管我,能留下她到明早上,這事就成了。」

「爺……」

秦昊瞪了斷線的電話半晌,認命地翻出老爺子準備好的病歷放進第一個抽屜,將幾個藥瓶堆上床頭柜子。打量了許久,不順眼到極點,一股腦全部呼喇回抽屜。

她和奶奶看似相似,都有倔強的一面,其實內里大相徑庭。奶奶是天生的潑辣爽利,她周身是後天累就的層層盾甲。他相信百般呵護著,總有水滴石穿的一天,如果欺騙……弄巧成拙的後果他承受不起。

他突然想到爺爺說她臉一下子全白了,心裡倒是有些美滋滋的。可當門鈴響起她出現在門口時,望住她沒一絲血色的小臉,再是笑不出來。

「來了?」他讓了她進來坐下,知道她愛喝檸檬茶,又慌慌張張進廚房拿。

離開一年有多,金盛這裡毫無變化。陳婉環顧一周,目光投在他往廚房去的背影上,心中悵惘。衝動之下問了他在哪裡就衝上來,路上佇結於心的,只有他爺爺那句話,只想看他一眼。可見到人了,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。

她說愛情不重要,她告訴自己已經淡忘了曾經。二十四個小時大半被世情佔據,她拘管著自己的心。只有在夜裡,才放任那股深切的想念,化成一縷魂一縷遊絲,跨越無數梗阻苦苦地尋著他。

她跟去廚房,從他手上接過檸檬茶,瞥見冰箱里她愛的巧克力,整整齊齊。她按捺心中的澎湃,啞著嗓子問:「吃了飯沒有?」

「午飯吃了,晚飯還沒有。」

她看看牆上的掛鐘才想起沒到晚飯時間,臉上有些訕訕的。

「豆丁呢?」

「舅媽帶著。」她細細端詳他,比上次見到他的時候又瘦了些。拉開冰箱另一側的門,半瓶黑方,一支已經見了底的伏特加。不由凝住臉,「你還在喝酒?」

「我喝了十多年了,戒不了。」他瞅瞅她無奈又氣結的表情,低聲說:「你不喜歡,那我戒,今天就開始。」

「不是我喜不喜歡的問題,是你要顧著自己身體。你老實和我說,是肝硬化還是什麼?爺爺只說肝壞了,再說就要哭的樣子,我也不敢多問。你老實和我說,究竟是怎麼了?」

他眼中神色變幻,陳婉更是抓心的疼,定定地凝視他,萬般情緒湧起無法自制,「究竟怎麼了?」

「沒什麼,爺爺騙你的。你別信他,他看我們不好,想了苦肉計來撮合。真的。」

「真的?」她吶吶重複,既希望是真的,又不敢輕易相信。狂震的心跳在他嚴肅的眼神下漸漸恢複正常,卻又酸酸軟軟的,無著力處。「爺爺怎麼這樣?」

「嚇著你了是不是?」她看著他,用那種有些感慨有些喟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眼神看著他。他想問:你心裡有我的是不是?這幾個字在心底盤旋著,蠢蠢欲動。

她想說些什麼又合上嘴,不自然地別開臉。「沒有就好。我先回去了,晚上還要做生意,豆丁看不見我也要發脾氣。」說著又回首,「酒還是少喝點,顧著身體。」

他怔然點頭,心中急速晃過無數挽留的理由,卻沒一樣有足夠的信心鼓勵他開口,只得說:「我送你。」

下去停車場時遇見金盛保安,對方仍認識她,點頭喊「陳小姐」。陳婉回以一笑,有些感嘆:「想不到還有人記得我。」

秦昊一邊發動車子,邊說:「當然記得,我們哪回不是扭打著上樓,抱緊了吻著下樓,他們看了幾年好戲了。那段時間還問我討過喜糖來著。」話一說完,心中惻惻而痛,斜睇她一眼,也是神色愴然。

兩人緘默著到了朱雀巷口,她推門時回頭猶豫地問:「為什麼……我已經相信爺爺了,為什麼不繼續?」

「我見不得你難過。」不是不後悔的,「而且,也不願意欺騙你。」

「謝謝。」

「應該的。」他擠出一個笑。

她象是突然想起什麼,站直了問:「明天,豆丁去打防疫針,你有沒有空?」

秦昊的假笑在臉上剎時僵硬,回過味,又重新緩緩綻放開來,「有空。」

「那爺爺……」

「爺爺沒事,計畫定的是我媽明天陪他去小環山。我真有空。」他搶著說,仿似怕她反悔。

他眼中倏忽間散發出和他們說好了要結婚那日一般的光彩,有種溫熱的東西漫上陳婉心頭,「那明天早上,你來了給我電話。要早一點,我怕排隊的人多。」

第二日清晨開始下雨,陳婉抱著豆丁下樓,秦昊已經撐起傘在樓道口等著。

「長高了,壯實了。」

陳婉嗔怪地瞟他一眼,「不能說好的,要說不夠胖不夠高。」小傢伙見什麼都好奇,欠著身子要摸車上閃閃亮的香水座,「才轉了奶粉,說要開始補鈣了。這段時間吃什麼都開胃,抓到什麼都往嘴裡遞,昨晚還抱著我的腳丫子啃了一口。」她說著就想笑。

他抿著嘴,止不住唇畔笑意吟吟。

豆丁的注意力轉到他身上,執著地盯牢了他,微側著頭,研究著。

「豆丁,是爸爸。」

秦昊一顆心驀然燃燒起來,顫巍巍伸手過去觸碰豆丁的小手,一隻手指被小傢伙緊緊抓住,那種細微的力量象強大的電流般通過他全身,直擊靈魂最幽深處。「豆丁,我是爸爸。」

「該走了。」她輕聲提醒說,抱住躍躍欲試要把秦昊手指往嘴裡送的豆丁。

煙雨霏霏,濟城籠罩在暮春的輕霧裡,豆丁仰著脖子,驚訝地注視窗外急速後退的綠油油的樹枝,嘴裡咦哦連連。

「每天早晨就這樣,我還沒醒,他先醒了,自己在小床上玩,說個不停的。然後趴在小床欄杆上,看見我睜眼睛了,就呱呱地笑。」

一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,紅燈間歇處,他側臉凝視他們母子,心底是幸福的滿足感,還是感恩的悵懷?他來不及去判斷。

醫院裡人很多,滿眼是大人帶著各自的寶寶,他們坐走廊上等叫號。豆丁興奮莫名,腦袋扭來扭去,四處觀察,最後視線被旁邊的小美女吸引住,哦哦地不停說著話向人家搭訕。小美女不搭理他時,他惱火地蹬腿。

陳婉哄得額頭冒出輕汗,啼笑皆非說:「憊賴相和你一個樣。」

秦昊微窘,「我主動搭訕的也只有一個人而已。」說著拿了紙巾幫她拭汗。

陳婉在他掌下的臉頰微熱,只是幾秒鐘事卻覺得時間像是流淌了一輩子。「是不是輪到我們了?」她這才醒過神,抱了豆丁站起來。

從醫院出來,豆丁臉上猶掛著淚,忿忿不平。秦昊去拿車的當口,陳婉掃見熟悉的影子,想躲已經來不及。她把豆丁往上舉舉,挺直了背,等待含笑的對方走過來。

「小陳姐姐!」蔣盼邊跑邊喊。

對著那樣發自真心的笑顏,陳婉冷不下臉,回了一個笑容摸摸她腦袋,「小丫頭,長這麼高了。」

蔣小薇緩步過來,「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。」說著望向豆丁,「這是……」

「我兒子。」陳婉輕拍豆丁後背安撫著,「來打乙肝疫苗。你們?」

「盼盼有些發燒。」蔣小薇眼中疑惑、錯愕、驚震淡去,剩下淺淺的同情和道不明的感懷之色,「你也……呵,真是沒想到,沒想到。」

沒想到她步上後塵?沒想到她境遇窘迫?陳婉竭力保持笑容,「沒想到很久不見,盼盼這麼高了,我兒子也半歲了。」

「……一個人帶孩子來打針?我送你們回去吧,我去拿車。盼盼,你和小陳阿姨——」

「不用了,我——」陳婉被後面的聲音打斷,回頭是秦昊。

蔣小薇面容僵硬,擠了一抹笑出來,說:「那就好,我以為是、那行,我們先走了。」

直到家中樓下,陳婉抱著闔眼淺睡的豆丁默不作聲。秦昊頗有些難堪說:「對不起。」

「沒有對不起我。孩子是我自己選擇要生的,閑言碎語的早就預料到了。只是施捨同情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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