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三章

「陳婉,幸福是自己爭取的。一拐彎一轉頭,沒有了就永遠沒有了。」何心眉含著熱乎乎的蘋果餅說,「有空再烤兩個,不過癮。」

「一邊去,我給我兒子做的蘋果泥都給你做餅了,我兒子吃什麼?還有,我很幸福。豆丁,是不是?媽媽有你最幸福。」

豆丁躺在廚房門口的推車裡,肉乎乎的小手指撥弄著車頂吊下來的七彩小魚。聽見媽媽的聲音,適時地綻開嘴,露出世上最可愛的笑。每逢這個時候,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刻。「忘了和你說,昨天晚上洗了澡,小傢伙趴床上,自己學翻身,哼哧哼哧費了老半天力氣,小腿撲騰撲騰的,活象只小烏龜。把我和舅媽笑壞了。」

何心眉一邊笑,一邊搖頭,「沒救了,你現在就是一二十四孝老媽。」

「是。」陳婉若有所思看著兒子,「每次抱他在懷裡,軟軟的小身子,咿咿唔唔地自說自話,時不時對你露出笑,心裡就有種軟乎乎的感覺,整個心像是化成一灘水。等你將來做了媽媽就能體會了。」

「那就這樣了?將來懂事了,含著眼淚問你要爸爸的時候怎麼辦?總不是個事。」

「我們現在也挺好啊,偶爾見一面,象朋友一樣。」

「只做朋友他能滿足?我就不信了。」

陳婉知道秦昊不會滿足,可他和以往大不一樣。不會再蠻橫地一定要介入她的生活,似乎只是靜靜地守候著,等待她驚寤的那一刻。但是對她來說,世上有很多東西比愛情更重要,親情、友誼、現實的生活,這種認知在有了豆丁之後更加明確。勸他幾次不要再執迷,他不出聲之後,她對這樣消耗他的時間只剩萬分無奈。

「小婉姐,外面來了一桌客,問現在開始營業了沒有。我說中午不開市,那桌人沒等我說完已經坐下了。」館子里的小妹探了個腦袋進來問。

「你先招呼著,我看看有什麼材料。」鞏香居因為都是費功夫的巧菜,開張兩個多月來在濟城漸漸有了點名頭。本地客大多知道他們只做晚市,想來外面應該是旅遊或者公務的外客。

小妹出去了一圈又回來說:「他們說不趕時間,說著沖著我們館子來的,只要是出名的那幾個菜就成。」

「你忙吧,我先走了。」何心眉吮吮指尖的芝麻,隨陳婉一起站起來說。「老宋說明天晚上來,留一桌子給他。豆丁,乾媽走了,來,香一個。」

何心眉一走,陳婉二話不說,將推車置於門口角落,挽起袖子就起爐開火。豆丁對她依賴性很重,最近習慣了放在廚房裡。只要能看見她的影子,小傢伙就能自得其樂,比舅媽抱著不停哄還要乖巧。她偶爾閑下來,看著豆丁玩著自己手指能玩到嘰嘰咕咕地笑,她也不由莞爾。想像他再過幾年會走會跑的樣子,大概也會象幼時的她一樣,坐在小板凳上,幫媽媽剝蒜頭,眼巴巴地等鍋里的煎餅出爐。

菜上了一半,舅舅回來,將採買的蔬菜放好就接了她的手,問:「你舅媽呢?」

「這兩天不舒服,舅媽說去後頭找地方躺會。」

說話間廚房門口的陽光被陰影擋住,陳婉一扭身就看見有人躬著腰對豆丁揚著下巴逗他笑,身後還有兩個人站在走廊陰影里。陳婉母性發作,急步走過去的時候已經看到那人的滿頭華髮,當即放下心,欠身問:「老先生,是不是找洗手間?」

那人拄著拐杖直了腰,逆光看不清樣貌,比舅舅稍微矮一點的樣子。象是視力不太好,眯起眼睛看了她許久,聲音很溫和遲緩地說:「豆丁媽媽?我是小五爺爺。」

陳婉頓時懸起一顆心,回頭看眼滿臉警惕之色的舅舅,一時不知該說什麼。

元宵節那天,秦昊的父母登門。道明來意後,舅舅對突然駕臨的貴客只有三分客氣,七分沉默,不表態不發言。倒是脾氣向來溫良的舅媽,在豆丁被秦昊母親抱在懷裡立刻大哭不止時說:「您別見怪,我們家這孩子,我抱著都一樣會發脾氣,別說不相干的外人了。」在秦昊父母告辭離開時更是毫不客氣,把他們帶來的禮物全部遞迴司機手上,然後關了大門。乾脆利落得令陳婉下巴幾乎墮地。

秦昊父母離開之後,陳婉避開被□的那一段,道出其他始末。五年間的所有不過是一段話而已,卻已是人世幾翻新。舅舅悶頭許久沒做聲,再抬頭時只說了一句:「舅舅沒用,讓自己孩子吃苦。」

當時她耳邊是豆丁不明就裡的壓抑氣氛引起的哭嚎,眼前是舅舅的老淚縱橫,心裡乾乾瑟瑟的,枯涸得流不出一滴淚,「舅,不是你想的那樣。其實,他也不算壞,是我騙他孩子沒有了他才選擇離開。也不是因為他們家的反對,我們真是性格很不合適。」

舅舅擺擺手,說:「孩子是我們家的,我們養得起。他們家好與壞和我們不相干。」

這之後,舅舅再沒問過豆丁父親的事情。但是今天秦昊爺爺的出現,讓她與舅舅同時起了防備之心。

「我來濟城,是專程來看你們母子的。」說著看看左右,問:「這位是……」

「秦老先生,這位是我舅舅。」

秦昊爺爺與陳婉舅舅握了握手,耄耋垂暮,手掌青筋暴突依舊蒼勁有力。鞏自強猜到對方來意,但仍禮貌周全問:「是不是找個地方坐下來談?」

「小周,你們去吃午飯,不用管我。」老太爺口中的小周也有四十上下,低應了一聲,帶著另一位工作人員進了後麵包房。「我們就在這裡聊天也行,沒外人。」

陳婉連忙搬了椅子來服侍他坐下,見他視線掃視一周又落在豆丁小車裡再不移開,她過去將豆丁抱來。陌生的氣味陌生的心跳,豆丁乍一驚,癟了嘴就準備哭。

「豆丁,是太爺爺呢。」她蹲在旁邊輕聲哄著。

秦昊爺爺沉吟說:「小五子一直說你脾氣象他奶奶,我看比他奶奶溫婉多了。」哆嗦著手掌撫摸豆丁臉蛋半晌才又說:「摸著可真象小五子襁褓時的小臉。我糖尿病,這兩年視力越來越差了,想看清楚點也不成,將來還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小傢伙走路說話。」

「太爺爺身體好,一定能看見豆丁將來娶媳婦。」

「那也要孩子們孝順,沒有膈心的事才行。這一個個,哪個不操心?特別是老五。」說著就嘆了口氣。

陳婉見話題轉到秦昊身上,沒有作答,只是把舅舅斟好的茶端了過來。「太爺爺喝茶。」

「小鞏,」秦昊爺爺倒是不接剛才的話題,轉向陳婉舅舅,「過年小五的父母上門打擾了。」

「哪裡哪裡。」鞏自強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,又不擅客套,說完哪裡就停了下來。

「我早就和他們說過,孩子大了,由不得大人操心,有麻煩有矛盾等他們自己解決。大人干涉的多,反而起副作用。當初如果不是他們阻攔,現在我們親家坐在一起,也不會這麼生分尷尬,小婉也不會連聲爺爺也不叫。」

「太爺爺……」

「喊太爺爺是你心眼好,還肯讓豆丁認他爸爸。你的性子比小五子他奶奶可和善多了,如果我那樣對她,她早就和我抄傢伙了。」秦昊爺爺一副遙想當年的模樣,然後嘆口氣說:「所以說,這少年夫妻老來伴。年輕的時候我的脾氣比五子還暴,和五子他奶奶磨了一輩子,那感情是打出來的。等人不見了,回想起來,才覺得虧欠她。你們也一樣。小五子我看著他大,也是我最喜歡的孫子,性格可以說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。他還小我就說,這孩子要往好處引導,不然做起壞事來,那可管不住。好在後來調皮搗蛋,倒沒有犯過大錯。對你,那可能是他唯一一次作惡。」

陳婉垂頭一勺勺喂豆丁吃蘋果泥,靜靜地聽著。

「對不住你的地方,當爺爺的給你賠不是。是爺爺沒教育好。」

「太爺爺……」她停下來,面對垂暮老人懇切的眼睛不知怎麼應對。

「那孩子我看著大的,不壞,就是性子燥。這幾年我看著他一天天沉穩起來,一天比一天會想事,我知道,都是你調|教的。我和他媽媽也說,娶媳婦要看什麼家世門第?我們家有什麼家世?他姥爺家有什麼家世?不都是洗腳上田拿了幾年槍杆子,僥倖活下來的人嗎?沒有那些,這會功夫說不準都蹲在山窩窩裡挖紅苕呢!有什麼牛的?能把小五子燥脾氣改好的就是好媳婦!所以,這頭婚事,誰攔就是和我過不去。話說回來,小婉,你們相處了幾年,說沒感情爺爺不相信。小五子對不住你的地方爺爺不能說讓你忘了它,不過,有幾年感情在,又有了孩子,五子也在為你改變。你是良善人,原諒他吧。」

「太爺爺,我已經原諒他了。我也和他說過,他對我好的我都記著,也很感激。秦伯伯和阿姨的態度也是為自己孩子好,所以我沒記恨過。我只是覺得,我們兩個不適合。」

「少年夫妻老來伴,適不適合都是磨出來的。我和他奶奶磨了一輩子,沒想過不適合三個字。爺爺多句嘴,小五子是把你揣在心口上,現在這樣,他心窩子空落落的難受勁,爺爺看著更難受。」

陳婉無力迎視他的眼睛,舅舅臉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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