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章

車越靠近朱雀巷,陳婉的心越跳動非常。何心眉問:「你沒事吧?臉色不好看。」她說沒事。開膛破肚總要傷元氣,這已經一個多月了仍是臉色青白。站久了,傷口仍會隱隱作痛。而且,她沒想到宋書愚說的第二處位置,竟然位於朱雀巷。

前幾年她還經常回朱雀巷看看老屋,自從方存正搬走,而整條街幾乎都被帷布蒙住大肆整修後,最近一年多兩年的時間,沒有踏足過這裡。只是前段時間在電視新聞看見朱雀巷的新貌,還和舅舅說沒想到不起眼的舊居能變成這樣子。清水河疏浚工程早已結束,引來的北江水清可見底。朱雀大街擴寬了幾乎一倍有多,一部分以石樁凌於河面,鵝卵石人行道以櫻樹隔開車道,可以想像幾年後櫻花似雪的繁茂。至於她們家以前的那排排老屋,變化更是驚人。

陳婉佇足於街口,驚讚莫名。「我一年多沒來,變化這麼大?」

宋書愚頗有些得意,說:「何止一年多,已經三四年了。只是修復古建築是巧活費心思費功夫,所以工程進度慢,平常人看不出太大變化而已。」說著下巴往前仰,「已經有部分商家進駐了,酒吧幾間,書店,餐飲,連畫廊也有兩家。」

何心眉已經拿出小本子置於手中。

宋書愚嗤笑說:「行了,才當幾天記者就有職業病了?忘記你跑什麼線的了?」

何心眉聞言有些委頓,收了本子說:「等我換了社會新聞版,這裡怕是早被人寫爛了。」

「還早,正式招商還有段時間,後面的一部分還沒修繕完,純陽觀那頭也還沒和宗教局商議好,估計還有個半年一年的才能熱鬧起來。我們先去看看之前說的那家房子。」

宋書愚站在廊檐下開門時,陳婉臉色獃滯看了看旁邊牆上掛著的寫著「朱雀巷9號」的木牌,以及灰磚牆瓦上垂下的半牆青黃交錯的藤蔓,轉身對上的是何心眉瞠目結舌的表情。定定神,隨宋書愚邁進去。穿過照壁,又是一道門楣。進去後是大廳,旁邊各有一間耳房,透過廳中落地木窗的雕花玻璃能看見中間天井。大廳角落有拱門,出去後便是以前廚房的位置,沿牆根改造成的一排迴廊。迴廊旁是天井,說是天井倒像是玻璃花房,明池裡依稀有兩尾錦鯉的影子。再向後走,是明顯住家格局,中間一小廳,兩邊各有一間帶洗手間的睡房。中間的小起居室推開落地窗就是後院,老月桂還在,隆冬時節,只有光禿禿的枝幹。

「我看了幾家就覺得這裡不錯。前面的廳擺八九張桌子是夠的,邊上的兩間作廚房、放材料。後面這裡,可以改五六間包房。這樣的裝修,一碟小炒收個四五十不成問題。地方不大,也不用請多少人,有三五個服務員足夠了。」

「這裡,是葉慎暉家的?」陳婉眼神從月桂移向宋書愚,不放過他眼中任何一個變化。

宋書愚絕對鎮定地點頭。「整條街幾乎都是朱雀商投的,投資方是信誠。」

「可是,這裡是陳婉以前的家啊!」何心眉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廳中迴響。

「不會吧。」宋書愚有絲驚訝,「這麼巧?」

「宋老師,這樣的我們家租不起,我舅舅以前賣房子的錢已經用了不少了。」

「應該租得起,整個朱雀巷招商是有優惠的,頭三年合同期租金可以減免一部分。正常的減免之外,我還能幫你再談低一點。還有,那塊表,我已經幫你賣掉了。實在不夠的話,說真的,我一直想問問你接不接受參股,你知道我也算是個饕餮,開個館子……」他摸摸下巴,有些欣羨。

「就這裡了。」何心眉扯動陳婉衫腳,「老宋肯入股,你還擔心什麼?」

「等我再想想,心眉,這不是小事。」不是她不動心,可實在感覺詭異。

「行,那我們先回去,我看你面色不太好。順便去銀行,我把賣表的錢也給你。」

去到銀行,讓陳婉再次驚怔。

「是2000年限量發行的陀飛輪,市價是這個數一倍以上。不過表背後刻了名字,所以價錢抬不上去。」

宋書愚的表情像是實話,陳婉幾個月前曾經去星匯城裡最大的一間錶行估過價,當時給的價格已經足以讓她驚愕了。只是那人感覺不誠懇,再者,她也不捨得,後來猶疑不定的,才隨之放棄。

「這樣的話,你舅舅添點,如果願意讓我參兩成股,足夠了。」

「讓我想想,還有我舅舅那裡也要商量。」

她儼若在夢中,渾渾噩噩地上了樓,豆丁哭聲震地的才回了魂一般。「你走了沒多久就醒了,玩了一會就開始找你,找不見就開始哭。餵了奶睡了一會又來勁了。」舅媽拿這個霸王龍沒辦法,見豆丁一回陳婉懷抱立時止了乾嚎,不由搖頭說:「還是和自己媽貼心。」

陳婉好笑不已說:「豆丁,舅奶奶吃醋了怎麼辦?」小傢伙兀自砸吧著小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。「舅媽,舅還沒回來?」

「快了,我去準備晚飯,你去躺會。前兩天豆丁感冒,可把你折騰壞了。」

陳婉回房躺下卻睡不著,胸口漲奶,肚皮微疼。她親了口豆丁的小臉蛋,唇下分明是秦昊縮小的輪廓。舅舅審過她幾次豆丁的父親究竟是誰,她犟著不答,最後才無奈作罷。舅媽也偷偷問過她,旁敲側擊的說看豆丁的樣子就知道爸爸帥,陳婉也只是笑笑。

她知道他不在濟城,去年這時候想必是帶著傷心離開。她苦笑,只有在自己心上劃一道,才能割捨的,何止是他。有時也會問自己與何心眉相同的話「是不是太殘忍了?」,可不殘忍,未來在極度的幸福與極度的傷懷間跌撞,說不準哪一天仍然會是這種結局。甚至在無數次爭吵失意後,就連短暫的快樂也會充滿不真實感。如此,不如放各自一條生路。

都說她堅強。她不堅強,她的心不足以應付一次次的整合。很久前她說過,愛情只是餓的時候一碟熱騰騰的蓋澆飯,累的時候一把穩噹噹的椅子。她不需要高潮迭起激動人心的愛情,只要適時的信賴與相互依偎。他承諾過,沒有做到。

「豆丁,長大後娶老婆要記得,傷了人一次,不要傷第二次,傷了第二次,不要傷第三次。你這喜歡折騰人的小壞蛋,折騰你媽媽沒所謂。愛情,經不起你折騰的。」

晚上舅舅回來,說到白天去看的兩個地方。陳婉問舅舅當初買房子的是不是葉慎暉,舅舅也不清楚,只知道是中間人。「既然拿不定主意,那就再等等。馬上春節了,過了年再籌措也沒關係。」舅舅話是如此,可這幾個月家裡停了賣早點的收入,全靠賣房子的老本。陳婉即便今天手上攥了一筆錢,也依舊心下惶然。

惶惶不定的另一個原因……陳婉打電話給何心眉,讓她找機會側面問問宋書愚,秦昊,是不是回來了。

「不會吧,一點消息也沒有。他真是回來還好了,你不方便問,我還想問問他拍拍屁股走了是什麼意思。」

「別。那也不是他的錯,更何況,是我傷了他在先。」

「你們兩個。」何心眉嘆氣,「誰傷誰?扯不清的糊塗賬。真要回來怎麼辦?豆丁怎麼辦?不如和好算了,為孩子多想想。」

陳婉笑笑說:「我如果能忍受爭吵複合不停循環的日子,也就不會選擇分手了。何況,已經過去快一年,說不准他的心已經改變了,也說不準身邊有人了。總之,真要回來了,豆丁是姓陳的,誰也別想碰。」

「別杞人憂天了,你等我消息。」

何心眉再回電話時,她放下心頭重負,可同時,隱隱的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悵惘。她把不必要的想法拋擲一邊,出去問了舅舅幾號休息,接著又撥通電話,約好了第二次去朱雀巷的時間。

宋書愚保持平常的語氣說完最後一句再見,按掉電話,揚揚眉,「成了,不成也八九不離十了,說這個星期六想帶她舅舅再去看一次。你現在開始想拿什麼謝我還來得及。」

秦昊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說:「給你個乾爹做還不夠?」

「呵呵,你先看好你自個正牌老爹的位置再說大話。」宋書愚的話戳到小五痛處,見他神色黯然,開解說:「別想太多,還是有希望的。方存正和陳婉的相處就是好朋友那種,你別多心。」

秦昊搖搖手上的酒,沉思片刻才緩緩說:「方老二輸在出身上,我輸在個性上。她是喜歡平靜生活的人,仔細想想,老二才是最適合她的。不過,老二做得到的我也一樣能行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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