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章

何心眉躬身在搖床邊,很是奇怪,「這才一個月,怎麼變了個人似的?才生下來象個小老頭,這一看,這小鼻子小下巴還真象你們家……你們家的人。」

「這孩子啊,就是見風長。別看我們豆丁小,這才一個月,已經是大小夥子了。」 舅媽沒聽懂何心眉話里忽略掉的那部分。

陳婉剛從廚房出來,莞爾一笑,說:「何心眉,你灰頭土臉的別碰我兒子,先洗洗去。」

何心眉畢業進了報社,風風火火四處跑,而小雅則已經遠赴大洋彼岸,至於她,豆丁滿月後馬上也要繼續她的人生。

何心眉洗了手回來,見陳婉舅媽已經出去了,馬上拉她坐下,問:「葉慎暉送的房子怎麼不要?」

她沉默,最後還是說:「不能要。」

「你怎麼就一根筋?你以為那是白給的?人都說了是感謝。你知道他們把洪家的搞倒了賺了多少錢?洪建學的恆宇被他們聯手收購,地皮房子幾乎是白菜價。只南昀半灣去掉銀行貸款能有這個數。」說著拿手比划了一下,見陳婉只是笑,不由又著急說:「沒你爸爸的信,他們有這麼容易嗎?葉慎暉什麼不多,錢多房子多,你收他一套房子,對他半點影響也沒有。」

「我知道你現在跑財經版,有內幕消息。房子的事情我也想過,你以為我不心動?過年時小宇帶女朋友回家,一看我們家環境就皺眉,還好還沒有多問什麼。我舅媽後來心可酸,坐房裡大半天沒出來。小宇說讀完碩士想辦法留在北京,可哪裡那麼容易?將來總要結婚。我這又帶了個孩子,沒臉沒皮的,看了葉慎暉送來的房子怎麼會不心動?可和我舅一說,我舅不答應,說那等於是把我爸爸賣了。」

何心眉無奈,「你們一家都是這臭脾氣。」

「呵呵,總有辦法想的。」

「那工作呢?」

「葉慎暉說在信誠給我留個位置,老二也說想開酒樓,問我要不要幫忙。我還沒考慮好。」

「那行。看誰家給的錢多就是了。」

「先不說了,我去廚房。宋老師和老二也快到了,到了就開席。」

老二和宋書愚卷著冷風進門,「在樓下撞上的,變天了,外頭風可大。」老二邊說邊拎了一大筐雞蛋進廚房,「我媽鄉下親戚幫忙收的。」

「你一早去城關鎮?這麼冷的天?」

「我凌晨在帝宮睡了幾小時,剛收好不趁新鮮拿回來,等什麼時候?」

「上次的還沒吃完,先放著。你陪宋老師坐一會,我這邊快好了。」

「你宋老師有你舅和何心眉陪著,我幫你打下手?」

「不用,你什麼也不會。我要熗鍋了,你先出去坐。」方存正的心思陳婉不是不明白,多年前她出於安定的嚮往曾經有過剎那的心動,可是現下儘管舅媽一再暗示她也絕對不可以接受。利用他的愛,對他何其不公。熱油彈上掌背,她甩開瞬間的失神。

人不多,但陳婉用足了心思落足料操辦,比以往在朱雀巷擺宴時的水準尚要高几層。何心眉碗里裝著松茸土雞,嘴上含著子姜米椒鴨,兀自哇哇叫:「陳婉,你偏心,以前去金盛吃飯沒見過你做這幾個菜。」說完就被宋書愚在桌下踢了一腳,醒過神來偷窺陳婉舅舅的臉色補救說:「老宋,我們在你家做飯,陳婉明顯留了一手的。」

鞏自強抿口酒說:「其實越簡單的才越考手藝,家常菜才見真功夫。」

宋書愚若有所思地點頭,忽然問:「鞏叔,你們家的館子不做了,就沒想過再開間?」

鞏自強有些黯然,「開館子講門面講人氣,光憑好手藝沒用。現在找個好門面可不容易。」

無非是錢罷了。宋書愚默默點頭,想了想說:「其實不妨考慮做私房菜,人氣不用操心,我和葉慎暉人面廣,帶了客過來憑你和小婉的手藝能留住客。」

「私房菜?」陳婉和方存正同時來了興趣。

「不用找街面,一般就行,只要出入方便,好停車。裝修素雅點,花不了多少錢。」

「我可以在報社找人幫忙,副版里免費宣傳,不花錢。」何心眉興緻高昂,「這比去葉慎暉公司上班強啊,只做晚上的,你還有多的時間照顧豆丁。又不用花太多本錢,只是個裝修費用。」

陳婉望一眼舅舅,微微心動。想問詳細點,宋書愚站起來說聲對不住去了廚房接電話。何心眉癟癟嘴,「裝神弄鬼的,估計是新師母。」見陳婉好奇,解釋說:「這段時間一直神神秘秘的,問是不是我們師母,他沒否認。」

換了舅媽上桌吃飯,陳婉抱著豆丁回房。把小傢伙哄睡了,開了柜子,打最底下掏出個盒子。撫摸灰紫色絲絨面許久才把表拿出來,一隻是爸爸的,一隻是他送的。不知是因為需要每天上弦而想起他,還是因為想著他才記得每天要上弦。指腹在表背他的名字縮寫上畫圈圈,一圈一圈,百種滋味象漣漪般漾進心裡去。

送他們離開時,陳婉喊宋書愚慢走一步,「宋老師,你認識人多。麻煩你幫我把這個賣了好嗎?」

宋書愚看看袋裡的盒子,抬眼望住她。

「我只有這一樣能值點錢的。我、住院費,還有平常的,我花了舅舅不少錢了。」

宋書愚點頭離開,走了幾步又回來說:「真打算做私房菜的話,我問問老葉,他做那一行,找地方輕而易舉。租金你也不用多擔心,我和他談。」上車時,他回頭看一眼,陳婉還站在樓道口,比往年豐潤點,腰背筆直,微昂著頭,象小環山上的一株梅枝。

送了何心眉回家,電梯繼續向上,打開後毫無意外見秦昊站他門口。「跟了我一路,就知道沒好事。我可是吃飽了想睡覺的啊,你自便。」

「別賣關子了,你動作快點。」秦昊一屁股坐下,催促說。

「嘿嘿。」宋書愚不緊不慢開了酒遞給他,進去換了衣服才掏出兩張照片來,「滿月照我可幫你討到了,怎麼謝我?」

秦昊卻聽不見他說話,視線投在手中,燈光下眸中銀光微閃。「大了好多。鼻子眼都長開了,很像、很像我。」

「是象你,能把人折騰死。我在她家兩三個小時,就沒見小傢伙消停過。一家幾口人圍著轉,陳婉連正經飯也沒顧上吃兩口。到末了我們吃好了,小傢伙反倒折騰累了,睡著了。」宋書愚與秦昊相視而笑,眼見秦昊眼中是父親的驕傲光芒,不由暗自喟嘆。「名字也起了,陳恪禮。恪己守禮,我怎麼聽都覺得像是在警告你?」

「行了,你就別拿我開涮了。」秦昊嘴角有絲苦意。「她好不好?」

「你不是跟了她一個月了嗎?好不好你不知道?」

「她沒下過兩次樓,遠遠看一眼能看見什麼?」

「應該不太好。這個給你。」宋書愚進屋拿了陳婉的袋子出來,「說是想賣掉。」

只看盒子秦昊已然知道是什麼,摸摸手腕處自己的那塊,她的名字每分每秒貼住自己的脈搏跳動,人卻只能遙遙相望。「你幫我把錢給她,多少我轉給你。」

「小五,你什麼打算?就這樣、一直這樣?」

秦昊杯中見底仍然沉默著,許久後才說:「她恨我到這地步,我能怎樣?強扭的瓜不甜,我遠遠看著她就好了。」

「和你說過幾次了,孩子是分手後才知道的。她要真恨你,會生下來?」

「即使不恨我,她也不願意和我一塊。」他窩在沙發最角落,目光哀涼,「拿打掉孩子作分手理由,我明白她的意思。想讓我恨她,恨到生老病死各不相干,這樣她才有安生日子過。我隨她的意,站遠點好好看著她就行。將來……」將來他不敢想,生老病死,下一句是男婚女嫁。他見過好幾次方存正的車停在在她家樓下,還有一回見他抱著新童車上樓。剋制住上去揍人的衝動後是胸口一陣陣的抽痛。

「家裡人都知道了?」

秦昊默默點頭,「老太爺劈頭蓋臉來了通電話罵人,我媽沒辦法,說上門賠罪,又被老太爺罵一頓,叫她少摻合。既然一開始不喜歡,不勞駕她喜歡。」他扯扯嘴角,「我也說了,叫她少幫倒忙。不是他們……」他捂住臉,心底苦楚無可遏阻地蔓延開來。

宋書愚無能為力。

所有人都懂愛情,所有人都自以為懂得愛情。可是,另一種更珍貴的更奢侈的感情,不問代價的付出,毫無慾望的顧惜,有幾個人能懂?

「小五,少喝點酒。再喝下去人就廢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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